少年揚起燦爛笑容,小跑向門口,遙遙招手。


    李初對少年微微一笑,後者隻覺得渾身湧起暖洋洋的感覺,再就……


    沒然後了。


    少年即將昏倒在地的時候,遠處的李初一步踏出,縮地成寸,眨眼出現在他身邊,攔腰抱起少年,走迴屋裏,將其輕放在床上,蓋好被褥。


    戚望撿起地上袋裏的米肉遞給千嫻,後者識趣的進屋起火開灶。


    男子斜靠在籬笆柱子上。


    戚望筆直而立,說道:“當年的那個小孩,如今也長這麽大了。”


    李初笑道:“我記得當時的你,比現在的他也大不了幾歲。”


    戚望也露出笑意:“那時的先生,跟現在的我也一般大。”


    目盲男子索性籠袖,蹲下身,似乎用被罩布纏著的眼睛遙望不遠處那座村前小路盡頭的山峰,輕聲道:“戚望,當年我如果沒有斷絕你念修大道,以你的奇絕天賦,是不是就不會變成如今模樣?”


    戚望盤膝坐在黃泥地上,他的身高始終要比男子矮上一些,微笑道:“若無先生,北域豈有體魄堪比龍象的餘萬象。”


    目盲男子轉過頭,認真道:“體修一脈,隻是我的補償,你真正的天賦所在,全在念者之上,你當年凝結而出的靈符品秩,堪稱我見過最上乘的。”


    戚望默默的看著遠處的山峰。


    那座山峰裏,有一道封印大陣,陣眼的中樞,則是一枚銘刻繁密紋路的靈動符文。


    異修雜錄之上,完整的靈虛傳承有二脈。


    主脈的念者。


    念者分支的控偶師。


    當時的戚望雖然初入修煉之途,可隻要是個人就明白哪樣更好,撿芝麻丟西瓜的事隻有傻子才會幹,他戚望是傻子麽?


    餘萬象最開始走的就是念者一脈,可北域三百諸國傳說裏的妖才從不修念力。


    餘萬象為何為妖才?


    苦修體魄,肉體堪比龍象。


    靈力純粹,以九轉之法凝核。


    二脈皆走在當世年輕一代前列,這才驚世駭俗,冠以妖才之名,可又有誰知道,他真正恐怖的天賦,卻是念者一脈。


    年輕人一笑置之,開口道:“八年前,我誤入魔村,若無先生出手相救,我早已被夢魘開膛破肚,一道靈符而已,比起性命,何足掛齒。”


    目盲男子沉聲道:“一碼歸一碼,我救了你,卻以此要求你助我除魔,取你本命靈符作大陣中樞,令你斷絕念者大道,我……”


    戚望擺手打斷了瞎子的話,說道:“先生若還不能釋懷,餘萬象那便將此事當作一場交易,先生以體修至寶《龍象金剛》交換我一枚靈符,價值相等,並無不妥。”


    李初喃喃道:“看見你現在的模樣,令我懷疑當年是不是做錯了。”


    戚望站起身:“先生畫地為牢,耗費修為,守護一方八年歲月,年少之餘萬象正因得見先生,才有堅如磐石的道心,助我登上山巔大道,何錯之有?”


    年輕掌櫃正容,再次向蹲地籠袖的瞎子鄭重彎腰行禮:“戚望,代我輩良善修士,敬先生大義!”


    瞎子念叨了一遍戚望的名字:“戚望,戚望,心懷期望,好名字。”


    目盲瞎子此刻也起身,緩緩說道:“但我還是喜歡你餘萬象的名字,你進村時候,已經見過遠古恐懼了吧?”


    想起那個邪異瘋狂的草人,戚望輕輕點頭,說道:“我本想著八年時間,應該已經將夢魘的力量消耗殆盡,我此趟所來,一是為了取迴昔日靈符,二也是想借陣法將夢魘鎮壓進千嫻體內,時刻磨礪她心神意誌。”


    李初歎息:“是阿,八年了,我未曾料到,這種天生邪物之間竟冥冥之中有所感應,當年封印夢魘後,那草人不久便尋上此地,它以人之恐懼為食,力量出奇的詭異,無時無刻不在侵蝕大陣。”


    目盲瞎子偏頭看向戚望:“它們不該出現在這個世間,它們是所有生靈的災難,它們會折磨毀滅一切。”


    戚望沉默片刻後,方才說道:“先生,我記得你最厭惡古諾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這群由掠奪者起家的野蠻人,已經成為三百諸國最為另類的國度。”


    瞎子環視四周,似乎在看村子的一切,喃喃道:“可他們不是古諾人啊。”


    戚望沒有說話。


    氣氛很是沉默。


    屋裏的女子朝著外麵喊了一聲吃飯了。


    年輕掌櫃緩緩說道:“先生,先吃飯吧。”


    看著那個轉身進屋的年輕背影。


    瞎子流露的神色……


    好像有些失望?


    飯桌之上,隻有細碎吞咽食物的聲音,二人並不對話,千嫻也隻能默默的守在戚望身邊,一餐飯吃的了然無趣。


    吃完飯後的目盲瞎子站在了屋外的院子裏。


    戚望坐在屋頂之上,到了後半夜,女子靠在青年身上沉沉睡去。


    頭上夜空鬥轉星移,李初便這麽站了一晚上,直到初晨,他的衣衫也沾了露水,待第一縷魚肚白從遠處浮現時,李初一手拿著拐杖,一手提著水桶,往村口走去,在這八年內,這條村中小道上這個時間點隻會有一個瘦弱的小家夥才會拎著水桶搖搖晃晃的來往,今天出奇的變成了一個目盲瞎子。


    待李初來迴一趟後,村子裏的人家也陸陸續續起床了,人聲漸漸嘈雜,有稚童在村子裏來迴跑著嘻嘻哈哈,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坐在門口樹下的躺椅上,有婦女、小孩捧著白粥站在門口聊家常,也有男子扛著鋤頭鐮刀往村外稻田走著,欣欣向榮。


    李初從村頭走到村尾,他的腳步很慢,拐杖每一次輕點發出的啪嗒聲很有節奏,村裏的人少有不認識他的,畢竟村子就這麽點大,撿到這個瞎子從麵前走去,極少會有人打招唿,多的是待他走後的竊竊私語,期間也有稚童好奇的圍過來,繞著瞎子來迴蹦達。


    有一個調皮小孩趁瞎子不注意,一把抓住了他的拐杖,用力一扯,從瞎子手裏搶過,當即高興的哈哈大笑,而後和瞎子保持一定安全距離,蹦蹦跳跳:“瞎子,過來搶啊,搶得到我就還給你。”


    李初麵露無奈。


    有一道黑影一把抓住了孩子的手臂,孩子轉過頭,泄了氣,怯怯的喊道:“三金哥。”


    楊三金瞪了他一眼,從他手裏拿過拐杖,小孩趕緊帶著其他人跑掉,楊三金將手上的拐杖遞給了麵前的瞎子,瞎子笑了笑,接過拐杖道:“是楊三金麽?”


    瞎子笑容愈發濃鬱:“這一幕和八年前挺像的。”


    楊三金笑了笑,道:“那時候太小,不懂事,對於那個時候的事,抱歉了。”


    瞎子擺了擺手,楊三金側身一步,讓開道路,他頓了頓,最終還是張嘴道:“瞎……李初,我雖然和向融沒什麽交情,但是我也知道他這輩子都向往外麵的世界,他一直因為你而沒有走出村子,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能……”


    不待楊三金說完,李初便輕聲道:“你放心吧,不會太久了,我很快就走了。”


    楊三金淡淡點頭,繼續往前走。


    言盡於此,不必太多,這畢竟是向融的事情,他和向融的交情還沒那麽深,隻不過是真的不怎麽喜歡這個瞎子的行事所以會說一遍罷了。


    楊三金一直覺得,目盲眼瞎並不是他厚著臉皮在一個孤兒身上蹭吃蹭喝八年的理由。


    李初摸了摸手上拐杖,邊笑邊走,最後走到了老呂頭的莊園前,再往前就是一眼見不到頭的彎曲小路了。


    從自家院子走出的老呂頭很詫異看著從門頭路過的瞎子,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喊住了他:“喂,瞎子!”


    李初停下腳步。


    老呂頭背著手走到他麵前,打量了他一會,道:“悶得慌出來走走麽?”


    李初笑著點頭。


    老呂頭嗤笑一聲,懶懶道:“你也就碰上了哪個小蠢貨才能活到現在,像你這樣的人,放在外麵,一天指不定要死幾百個。”


    老呂頭見這個目盲瞎子沒有動怒,也沒有什麽反駁後方才口氣緩了點,淡淡道:“你運氣還算好,現在這世道,那些有手有腳的都活不下去,更別說像你這種瞎子了。”


    老呂頭頓了頓,冷淡道:“想要活下去沒錯,隻不過以你這點年紀,就算眼瞎,但好歹四肢健全,隨便找個活,不至於到需要靠一個孩子養活吧?”


    李初輕聲道:“抱歉。”


    老呂頭覺得多說無益,換了個話題,問道:“向融呢?今天怎麽沒看到他?”


    李初迴答道:“昨天可能是累著了,還在睡呢。”


    老呂頭微微皺眉,想到昨天讓那小家夥一個人搬了這麽多貨,中午又沒來得及送飯,今天可能確實是吃不消了吧。


    老呂頭有些愧疚,他愛財如命不假,但是幾個銅錢對他來說還不至於心痛流血,他歎了口氣,又掏出五個銅錢拿給瞎子,淡漠道:“這可不是給你的,迴頭交給向融。”


    李初收起銅錢,笑著點頭。


    老呂頭冷哼一聲,剛想走,突然是想起了什麽,衝著李初嚴肅道:“瞎子,等到向融十六歲後你就到我這裏來,平常給我澆澆花,掃掃地什麽的,反正你能幹什麽就幹什麽,我不會讓你挨餓就行,以後就不要再賴在小望子那裏了。”


    李初默不作聲。


    “聽到沒!”


    老呂頭瞪了他一眼。


    李初應了一聲,老呂頭這才滿意。


    老呂頭一直記得,那個由他看著長大的小家夥從小時候起蹦蹦跳跳的吵鬧著要去外麵看看,隨著他的逐漸長大,他很少會再表達出來,隻不過他知道他還是一直想著這件事情的,一直到這個瞎子來後,他才暫時放緩了這件事情。


    李初慢慢的走迴小木屋。


    年輕男女站在院子裏默默不語。


    李初沒有搭話,他走進屋裏,從床底下掏出一個包袱,正是八年前來到村裏時隨身背著的包袱,李初拍去上麵的灰塵,將它放到了桌子上,然後拿起抹布,把屋子裏上上下下都擦了一遍,仔仔細細,不留灰塵。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幹的。


    收拾完嶄新屋子的李初站在桌前,打開麵前的包袱,裏麵是疊的方方正正的黃紅色僧袍,和普通僧袍不一樣的是,這僧袍上紋著的是僭越規矩的猙獰金色巨龍。


    僧袍自動飛起,飄落於李清身上,他手掌合十於胸前,靜默一會緩緩轉身,跨出木門。


    披著僧袍的瞎子如身纏一條巨龍。


    戚望默默的看著瞎子離去的背影。


    村子門口,村子的人們驚疑的聚在一起,對著那不緩不慢走著的瞎子指指點點。


    “這是……那個瞎子?”


    “他穿的是什麽啊,僧袍嗎?”


    “好奇怪的衣服啊,怎麽看著這麽嚇人?”


    不斷有人好奇跑來,隻不過這次沒有人敢在上前,人群中同樣還有緊皺眉頭的楊三金站著,也有匆忙趕來,目瞪口呆的老呂頭。


    不遠處的小木屋內,睡了一天一夜的少年也終於是醒覺,他怔怔的望著嶄新幹淨的屋子,昏睡前的畫麵再度浮現,他反應過來,急忙跑出屋子,一眼便見到不斷往村口聚攏的人群,後知後覺的向融也是趕緊跑了過去,終於,他擠開人群,到了最前麵,見到那一抹刺眼的金色。


    見到了那隻猙獰盤起的大蛇,或者說,神龍。


    一步一步走到村子口的目盲僧人感覺到了身後熟悉的目光,當即緩緩轉身,笑容一如既往的和善溫暖。


    他和李初互相對視,時光仿佛在這一刻迅速倒退,迴到了八年前二人初識的那一刻。


    “初次見麵,我姓向,叫向融。”


    八年前向融的稚嫩音調還在瞎子耳邊迴蕩。


    這一次,這個目盲瞎子再複述了一遍五年前的對話,卻在話後又加了一句,讓村子裏唯一走出去過的老呂頭麵色大變,如雷灌頂。


    “我姓李,單名一次初字,北域,初生之國,李初!”


    在此刻,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傻傻的愣在原地,並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這個在村子裏生活了八年的瞎子,竟然一跺腳,跳上了天空!


    沒錯,他飛起來了!


    向融愣愣的看著那一飛而起的人影。


    此刻的人們仿佛連唿吸都停滯了,空中的目盲瞎子此刻身著龍袍,無形中仿有蜿蜒神龍盤踞於他身側,蒼勁有力的虛幻軀體微微蠕動,威勢浩蕩。


    李初做飛踢狀。


    一點流光劃破天際,直撞那座高聳山峰,二者的大小毫無可比性,如蜉蝣撼樹。


    李初重重一腳踢在山腰之上。


    下一瞬。


    山腰以上的半座山體如被一柄巨錘猛然敲擊,一條條巨大裂縫迅速浮現,整座山峰都處於龜裂的狀態,土崩瓦解,宛如神跡。


    天地忽起狂風,明媚天氣瞬間陰氣大震,暗沉天空無數閃電筆走龍蛇,鋪天蓋地的黑色烏鴉不知從何而來,血紅暴戾的眼睛望而生畏,厲聲尖叫,悍不畏死的衝向小山村。


    籠罩著山村的透明大鍾泛起漣漪,一波又一波的烏鴉爆成血沫。


    小村的人們徹底懵了。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平常眼中那正常普通的村莊外圍,竟然全是駭人屍骨,一眼望去,屍山血海,充斥著刺鼻窒息的惡臭。


    尖銳邪惡的笑聲滾滾如雷,令無數村民痛苦哀嚎,滿眼瘋狂的抓著自己的臉,倒地來迴打滾。


    踢碎的山峰裏,冒出純粹邪惡的黑霧,這團無麵的黑影中睜著一雙冰冷的眼睛,身體兩側是一對形狀恐怖的刀刃。


    它貪婪的唿吸著空氣。


    半空中,古老悠久,模樣駭人的草人怪物咧著血紅大嘴。


    這種久違的美味氣息,空氣中瘋長的恐懼,最為美味的食糧。


    村口已然亂作一團。


    小屋的院子裏,慌亂的千嫻在看到戚望那張平靜臉色時方才稍稍鎮定。


    戚望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笑。


    年輕掌櫃輕聲說道:“覺得那二個怪物很可怕,很強是麽?”


    千嫻緊咬嘴唇,難掩懼色。


    何止很強,簡直就是恐怖,千嫻從未見過如此之物,它們就像是生靈的原初恐懼,扭曲一切情緒。


    戚望笑容自豪:“那隻夢魘,當初可是你大夫君親手封印的呢。”


    千嫻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戚望卻是沒看她,而是望著半空中對峙的二個怪物和目盲瞎子,自語道:“先生對我怕是很失望吧,可是沒辦法啊,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我還沒有把你培養成修煉界的山巔女王,我還沒有守護方物無憂成長。”


    “鎮上的麵館才剛開,李叔一個人怎麽能忙的過來?”


    “我還想重迴青宗呢,怎能讓梁三生安穩登頂?”


    “我還得等著茱萸,她說會馬踏北域,帶我看那一幕的。”


    千嫻看著那個自語不斷的年輕,突然湧來比之前更強烈的恐懼,她拚命的想要攥緊年輕人的手掌,可她怎麽也抓不住。


    年輕掌櫃已經緩緩站起了身。


    他溫柔的看著邊上的女子:“先生不是它們的對手。”


    女子想要去抓青年的衣袖,卻撲了個空,跌倒在地,驚怒絕望的看著那個一步跨出便登上半空的年輕人。


    戚望站在了瞎子的身邊。


    戚望笑道:“先生,再做個交易吧,替我殺二個人,青宗梁三生,散修琉璃。”


    瞎子默默點頭。


    戚望指著下麵哭泣哽咽的女子,隨後左手在身前抹過,出現又一張女子臉龐:“她叫千嫻,她叫李方物。”


    瞎子再次默默點頭。


    年輕人仰起頭,長長吐了口氣。


    就算是他全盛時期,也難以在這種級別的戰鬥中做到自保,何況這隻要一絲靈力便可擾亂擊碎的靈力分身?


    戚望笑著,卻流下眼淚:“我真的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沒做,好多好多啊……”


    目盲瞎子倒退一步。


    八年前,也是在這。


    有個叫餘萬象的少年,親手掏出自己的本命靈符,作以陣眼。


    八年後。


    名為戚望的年輕人,以身起陣,以命控符。


    巍峨大地,衝出一道道金色光芒,無數金色絲線在天地之間交織,百丈範圍,盡是繁雜玄奧的陣紋。


    瞎子輕吐一字:“起!”


    二隻怪物終於開始驚慌失措。


    方正浩浩巨陣,籠罩天地。


    年輕掌櫃拱手彎腰,哽咽道:“願隨先生,斬妖除魔,萬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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