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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企業號”。


    艦長室的艙門上響起了禮貌地剝啄聲,隨後一個粗曠地聲音就從緊閉的艙室裏傳了出來。


    “請進。”


    當張昀推開“企業號”艦長室的艙門時,發現威廉·弗雷德裏克·哈爾西——這位曆史上鼎鼎大名的“公牛”正在用一種不太雅觀的姿勢撓癢。


    對於剛剛來“企業號”報到的他來說,見到這種場麵實在令人眼睛脫窗,不過人家是上司,張昀也隻好當做什麽也沒看見地正要大聲報告……


    “恐怕我不得不向你投訴,邁爾斯醫生,你開的發孢素毫無用處!”哈爾西一邊說一邊轉過身。


    然後他就看到了張昀。


    艦長室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張昀感覺頗為頭疼,上司最忌諱地就是被下屬看到隱私,何況剛剛地場麵並不雅觀。


    他忍不住留意了一下哈爾西的表情,然而後者在對上陌生地視線時雖然有那麽一瞬間地愣神,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常態。


    “你是……?”


    “瓊恩?斯帕克!向您報到!”張昀連忙立正敬禮,心裏卻有些尷尬:


    原來人家根本就不介意這個,倒是自己反應過度了。


    “哦,我想起來了!”哈爾西反應了過來,“歡迎來到‘企業號’,上尉。”


    哈爾西一邊說,一邊伸手和張昀握了握:“聽說你在珊瑚海擊落了3架日機?”


    “是的,長官!”


    “很好,我需要一名戰鬥機小隊長,你能做到嗎?”


    張昀愣了愣:這個問題讓他頗為意外,美國的正規海軍大都看不起他們這些援華的“雜牌軍”,沒想到自己居然一到崗就受到提拔。


    “我……我不大明白,將軍。”


    張昀猶豫著開口,不過話沒說完就被哈爾西擺手打斷了。


    “放心吧,這不是為剛才你看到的支付的封口費,”他開了個幽默地玩笑,但旋即端正了臉色,“你今天剛來或許不知道,在我的艦隊,晉升隻有一個規矩:幹掉更多的日本人,還有別的問題嗎?”


    “沒了,長官!”張昀大聲保證。


    眼前的將軍果然無愧於“公牛”之名。


    “很好!”哈爾西點點頭,走到桌邊按了按鈴,“讓麥克拉斯基來一下。”


    房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了一位有些謝頂的軍官,雖然一個偌大的酒糟鼻使他看起來有些滑稽,然而銳利的眼睛卻讓他威武得像一頭雄鷹。


    “這位是你的航空大隊長,”哈爾西為張昀做了介紹,“你必須盡快熟悉環境,斯帕克上尉~我們很快就有新的任務了。”


    中將最後的這句話讓張昀的腎上腺素一下子飆升了。


    他知道被隱藏在話裏的玄機意味著什麽……


    中途島。


    ※※※


    浪花在藍色海麵上形成v字,“企業號”乘風破浪地前進,而麥克拉斯基則陪著張昀在甲板上繞圈。


    比起“約克城號”,這艘後來被日本人譽為“灰色幽靈”的航空母艦彌漫著更加濃鬱地戰鬥氣氛:四處都是忙碌地水兵,地勤人員正麻利地為艦載機保養,幾名飛行員正大聲談論著他們在馬紹爾群島、吉爾伯特群島和威克島地戰術突襲,張昀注意到他們在談到日軍的時候大多是輕蔑地,這與他“約克城號”上見到的大相徑庭。


    “其實日本人沒什麽好怕的。”陪在張昀身邊的麥克拉斯基說,“他們也不是三個腦袋六支手臂的怪物。對嗎,上尉?”


    張昀笑笑,現階段很多美國人都再談“日”色變,然而在這艘航空母艦上,他隻看到了激昂澎湃地戰意。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把自己打磨得像一支出鞘的利劍,仿佛隻要給他們一杆槍,他們就有信心打到東京去。


    “聽說你曾經擊落過3架日機?”麥克拉斯基問。


    張昀點頭:“如果不包括在中國的戰績……是這樣。”


    “幹得不錯,小夥子。”麥克拉斯基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要說的是——成績永遠隻代表過去,上尉。”


    張昀頓時感到了壓在身上的手臂的份量。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少校。”他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了麥克拉斯基一眼。


    這一眼讓他留意到了一個奇怪地身影——雖然忙碌地甲板上到處都是人,但他還是一瞥就注意到了他。


    那是一個黑人飛行員,他正蹲在地上專心地給自己的飛機塗裝,從他的肩章可以看出他的軍銜是少尉。


    一個黑人居然能在軍隊裏當上軍官——這在整個美國海軍都是不多見地。但真正讓張昀意外還不是這個。


    “基普?”他忍不住叫了出來“你怎麽在這兒?”


    那位飛行員抬起頭來,果然就是基普·科林頓。


    “嘿~瓊恩。”他衝張昀招唿道,既意外又驚喜。


    那一瞬間,張昀幾乎沒忍住脫眶而出地眼淚,他不得不承認在珊瑚海滿天的炮火中最想的就是這幾個人,盡管他並不願意想起他們。


    因為他們代表著一段不願被記起地過去,可有一種感情超越了這種自我麻醉,它可以覆蓋人世間一切的恩怨,這種感情就像吸鴉片,它很容易上癮,尤其是在戎馬倥傯地歲月中,但它卻很難戒掉,因為它會根深蒂固地烙印印在你的靈魂裏。


    沒有上過戰場的人隻怕不會懂得。它有一個名詞,叫做袍澤;它也有一個形容詞,叫做生死與共。


    ※※※


    幾天後,檀香山。


    “夜歸人”酒吧。


    張昀已經是第二次來到這裏了,這裏地燈紅酒綠依然那麽炫目,甚至比原來還要奢華。事實上整個珍珠港都已經煥然一新——即便僅僅隻過了半年,然而這個太平洋上美軍最大的海軍基地已經恢複了元氣:再也看不到燃燒的戰艦,再也沒有遍地地慘嚎,那些殘骸和廢墟都被一掃而空,那一場仿佛世界末日一樣地災難已成了昨日黃花。


    然而還是有一點不同地……


    現在酒吧裏談論的再不是周末地度假和女人的屁股,而是戰爭。


    因為苦難已經記在了心裏。


    “這麽說你又幹迴老本行了?”張昀給基普倒了杯酒。


    基普曾經是西雅圖空軍基地的轟炸機駕駛員,在剛剛地交談中,張昀得知他又開上了“無畏式”。


    基普就點頭:“這玩意兒可比b-25有趣多啦~賊刺激。”


    這倒是實話,俯衝轟炸可不比戰鬥機地俯衝掃射,絕對是人類曆史上最瘋狂而且最危險地戰術,據說這種玩意兒是英國人發明的。


    在沒有雷達、製導,隻能扔“鐵餅”的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扔炸彈絕對是一門學問:因為飛機地高速,會對投出的炸彈會產生慣性,在下落過程中難以命中目標,於是就衍生了一種專門的投擲機動,叫做“下滑轟炸”。


    然而這種機動俯衝角度較小,而戰機速度太快,投彈精度同樣不高,能不能命中還是隨緣。


    最後英國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幹脆發明更誇張地俯衝轟炸機。


    “是嘛~有多刺激?”張昀饒有興致地問道。


    但這卻是再沒話找話,參加過珊瑚海的他當然知道什麽是俯衝轟炸,可他必須得找個話來說,否則兩個人之間絕對要冷場地。


    於是基普就興致勃勃地開始介紹:


    “你知道的,從上往下加速俯衝投彈,角度超過80,航線接近垂直,就像遊隼獵食一樣一頭紮下去……”


    他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動作,誇張而滑稽,可他的眼裏卻時不時地閃過一絲憂慮。


    “你以為是在玩跳樓呢麽?”


    張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


    “差不多吧~”基普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而在張昀看過來地瞬間又把視線轉開。


    “我這幾天跟著貝斯特特別練習過,”他聳聳肩,“從天上俯衝的時候你根本刹不住車,誰知道最後會不會玉石俱焚。”


    “聽起來很刺激,不是嗎?”張昀應道,把一整紮啤酒都灌進了喉嚨。


    “這還不止~”基普說,“最難的是你得馬上拉起來,這個角度基本大於90——你知道這有多難,可沒辦法,拉得起來還能看見太陽,拉不起來就隻能看見上帝了!”


    “哈~是嘛?對了你剛剛說和誰練習來著?”


    “貝斯特。”


    “貝斯特?”


    “我們的副隊長,可嚴厲啦~你稍微做錯一個動作下來都要被他罵得狗血淋頭。”


    於是張昀又笑,雖然他其實知道貝斯特就這脾氣。


    這一迴基普也陪著他笑。


    可這種笑,說難聽了叫敷衍了事;而他們喝了無數地啤酒,東拉西扯了一個晚上地對話,說難聽了叫不作深入。


    因為他們都在迴避那個關鍵性地問題。


    於是大笑終於變成了幹笑,冷場終於降臨了。


    雖然這是任何酒會、聚會都難免出現地,然而放在這對久別重逢地戰友身上,卻是他們竭力避免地致命弱點。


    縈繞在這一桌上的氣氛變得極度微妙,基普漫無目的地看著門口;張昀不發一語地看著眼前地酒瓶,酒吧角落裏的樂隊正奏著歡快地樂曲,衣著暴露地侍女端著酒走來走去……這一切張昀都感覺不到,他隻是看著酒瓶。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張昀終於拿起瓶子:“我說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呢,但出口的這幾個字卻像點爆了空氣地引信,基普幾乎跳了起來: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我實在受不了啦~!”


    張昀僵住、凝固,傻眼般地看著昔日的戰友。


    “你不就是想問戴維和舒小雅的事嗎?”基普繼續說,“幹脆痛痛快快地問出來吧!別這麽吊著了!”


    張昀不發一語地瞪著他,兩個人就這麽默然對視著,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許久,張昀舉了舉手中的酒瓶:


    “我就是想問問你要不要再來一杯。”


    依然是沉默。


    這一方天地仿佛被從“夜歸人”裏隔離了一般,身邊地喧嘩根本傳不進來。基普低著頭,默默地瞪著酒杯,然後也不知是賭氣還是口渴地一飲而盡,把杯子推到了張昀麵前。


    張昀默默地給他續上,兩人就這麽一杯接一杯地無言對酌,剛剛基普提到的名字把之前所有的氣氛都破壞掉了。


    但其實他猜得沒錯——生死與共過的戰友很難不猜中對方的心思。張昀的確想問這個——倒不如說從見到基普的那一刻起,他心裏那頭小魔鬼就在蠢蠢欲動地慫恿他問了。


    可問了又能怎樣呢?


    如果他們幸福美滿蜜裏調油,他是不是可以送上衷心地祝福了呢?


    如果他們貌合神離同床異夢,那他又是不是可以因為戰友失敗地婚姻而幸災樂禍了呢?


    不如不問。


    張昀忽然笑了起來:


    “說這個多無聊,總感覺自己不合時宜呢……不如咱們來做個遊戲吧?”


    “什麽遊戲?”


    “咱們來猜猜看,接下來要去哪裏打日本人。”


    這個話題是安全地,也合時宜,於是被轉過話題地基普也鬆了口氣。


    “這還用猜?日本人還在往莫爾比茲增兵,咱們肯定還得迴珊瑚海!”他又恢複了正常地語調。


    “不不不~!”張昀立刻搖頭,“我敢打賭你猜的不對,應該是中途島。”


    “怎麽可能,”基普反駁,“眼下日本人在東南亞大打出手,他們怎麽可能突然轉移攻擊方向?”


    “這可說不定,”張昀道,“我敢說一定是中途島。”


    趁著酒勁,二人很快爭執了起來。但爭吵卻是愉悅地,因為它可以讓淡忘一些事。


    張昀忽然發覺自己身邊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不修邊幅地中年人,衣著邋遢,胡子也不刮,看起來和檀香山街頭的流浪漢沒什麽兩樣。


    “嘿~夥計,”那人自來熟地給張昀倒了一杯酒,“你怎麽那麽肯定日本人要打中途島?”


    張昀忍不住皺了下眉頭,這家夥全身散發著汗味和酒味混合而成地一股怪味,令他實在很懷疑對方上一次洗澡的時間。


    “你……?”


    “賈斯柏·赫爾姆斯。”


    那人伸出了手,可他指甲裏的汙垢卻在拒絕別人握它。


    “我很好奇,上尉。”他說,“為什麽你這麽肯定日本人會攻擊中途島?”


    張昀猶豫了一下……


    他總不能和人家說因為曆史上一個月後日本人就要進攻中途島了吧?


    所以還得有個說得過去地理由。


    “這不是顯而易見地嗎?”他說,“中途島是珍珠港的門戶,拿下了它日本人就可以直接攻擊夏威夷,甚至威脅西海岸,我要是山本五十六,我就會打它。”


    賈斯柏目光閃了閃,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其實他的真正身份是夏威夷情報站的分析員,也是美國海軍情報局“魔術”小組的幹將。最近在監聽日本人地電報時,他發現一個名為“af”的代號不斷被提及,根據以往地經驗判斷,這個“af”一定就是日本人下一個進攻目標。


    可究竟是哪裏?


    賈斯柏一直毫無頭緒,而華盛頓海軍情報處堅持認為“af”代表了阿留申群島——這看起來似乎順理成章,因為日本艦隊北調得越來越頻繁。


    然而賈斯柏心裏卻總覺得有那麽一絲不對,這種不對究竟在哪裏,他又說不上來。這個飛行上尉的話卻忽然讓他想起了一件事:


    年初小組截獲的一份日軍電報中,曾要求從馬紹爾群島飛往珍珠港的飛機注意避開來自af的空中偵察……


    如今和張昀地話兩相應證,這“af”還真的隻能是中途島了!


    “這件事必須馬上上報羅徹福特少校!”


    想到這裏的賈斯柏再也坐不住了。


    “謝謝你,上尉!知道嗎,你挽救了美國海軍!”他激動地握住了張昀的手,也不管對方一臉嫌棄的樣子,直接衝出了酒吧。


    “這家夥是個瘋子麽?”基普忍不住吐槽。


    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一段莫名其妙地對話,然後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最後莫名其妙地消失……簡直就是一出鬧劇。


    張昀也同樣莫名其妙:


    什麽嘛~這種好像“你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啊”一樣地說法……


    太中二了吧~!


    “我先迴去了,明天還要早起訓練呢。”基普晃了晃被酒精灌得有些暈乎乎地腦袋,拿起外套,走出了酒吧。


    然而再邁出第三步的時候,這位黑人飛行員又頓住了身體。


    似乎在猶豫,又仿佛在醒酒。然後……


    “還好。”


    他沒頭沒腦地冒了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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