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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治緩緩地坐迴椅子上,眼中隻剩下了一種近似於茫然地渙散。


    “呐~瓊恩,”他拿手指捅了捅張昀,“我是不是要變澳洲牛排了?”


    楚天行拍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可他也不知該說什麽了。


    於是喬治開始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搖晃,眼睛猶如死魚般腐爛,整個人就仿佛一個玩壞了的人偶:


    “希望白小姐在吃完我的牛扒後,不會嫌肉酸……”


    白鳳凰會不會肉酸,張昀不知道,他隻看到少女瀟灑地一個轉身,大步走到他的麵前,英姿颯爽地一抱拳:


    “承讓了!”


    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你死了”。


    張昀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拔出手槍,一步步地走向了大堂前的射擊線。


    嗒~嗒~嗒~


    他的腳步艱難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拚盡了全身的力氣,宛如一位奔赴刑場的烈士,在走過他的最後時光。


    嗒~嗒~嗒~


    沉重地腳步踏在地麵上,卻更像是踏在楚天行的心上,並且每一下都好像在敲擊著他絕望,每一下都讓他的心往下沉上一分……


    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但就在這時!


    嗒嗒嗒嗒~


    連綿不斷地腳步聲連續傳入了楚天行的耳朵,他睜開眼睛,發現張昀居然沿著射擊線跑了起來。


    楚天行忍不住瞪大了瞳孔!


    他這是要幹什麽?


    跑步射擊?


    定點射擊三個火柴盒大小的移動目標已經很難了,他居然還要移動射擊?


    “這是已經明知失敗的自暴自棄嗎?”


    這個念頭堪堪從他的腦海中閃現,答案就揭曉了!


    張昀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沿著射擊線跑過,跟著抬手三槍……


    “啪!啪!啪!”


    三個燈籠應聲墜地!


    接著就是一片死寂。


    正等著看好戲的土匪在這一瞬之間鴉雀無聲,仿佛全都變成了一個個木雕,空氣裏的沉默猶如實質,不斷地壓在眾人的頭頂,也壓在白鳳凰的頭頂。


    一個是定點射擊的全中,一個是跑動射擊的全中,孰高孰低,誰勝誰負一目了然。


    可他們怎麽也不能相信,眼前這個金發碧眼的美國佬居然能打得這麽準!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其實,或許對於普通飛行員而言,要做到這個還有點難度,然而對於王牌飛行員而言,這卻並不算多麽了不起的挑戰。


    要知道在空戰之中,他們經常需要駕駛高速移動的飛機去攻擊另一架高速移動的飛機。而且相比於那些飛行軌跡隨時可能變化的戰鬥機,眼前這隻沿著固定軌跡搖擺的燈籠實在是小兒科,隻要計算好相對運動的速度和攻擊的提前量就行。


    對於射擊感極強的張昀來說,這並不算什麽。


    他收起手槍,走到白鳳凰地麵前,然後有樣學樣:


    “承讓了。”張昀也抱了個拳。


    但這句話聽起來卻更像是“我贏了”。


    空氣裏彌漫著死一般地寂靜,白鳳凰認真地看了他幾秒鍾,忽然笑了:


    “熊瞎子耍馬槍,你還真有一手。願賭服輸,我跟你們下山。”


    不過自始自終,她沒向楚天行看過一眼。


    ※※※


    事情既然已經決定,那麽就事不宜遲,當晚他們就留宿在山上,開始做準備工作。


    按照事先的計劃,他們要喬裝成德國僑民,如今國民政府已經對德宣戰,所以打算穿過臥龍山到日占區尋求庇護,白鳳凰扮作他們的向導,楚天行則是雇傭的保鏢,張昀和喬治都會德語,借這種身份作為掩護,萬一遭遇日軍巡邏隊也比較安全,不易被察覺。


    武器裝備他們盡量從簡,反正是去偵察又不是去打仗。就連水和食物都沒有準備多少,張昀和楚天行都忙著往背包裏塞各種各樣的藥品——這是用來應付毒蟲的。這是雲南的山區的“特產”,也是最可怕的殺手;而喬治則不同,他的背包裏塞的全是從飛虎隊裏帶出來的小玩意兒。張昀隨便瞄了一眼,裏麵有糖果、罐頭,甚至還有香水、防曬霜……應有盡有,不由得好奇地問道:


    “你帶這些做什麽?”


    喬治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咱們是不是喬裝德國僑民?不帶點奢侈品,你覺得像嗎?”


    張昀就不再多說,幾個人第二天就動身下山,一路望著臥龍山的方向出發。


    大西南的特點就是山脈河流密集,可交通卻不發達,他們的美式敞蓬吉普到了朗達就被迫停了下來——前頭沒路了,這裏已經深入大西南的山區,四下裏全是高山深穀,山林重重。他們換上了當地的牛車繼續沿著崎嶇山徑盤旋前行。


    這裏有馬幫留下的茶馬古道,山裏的野獸們在幾個世紀的時間裏踩出的羊腸小道,還有苗寨的山民自發開鑿的土路,幾種道路交織在一起,四通八達,根本分不清哪條才是正確的,而且因為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塌方嚴重,還有些地方被泥石流衝垮,得從小路去繞。


    牛車已經沒用了,他們不得不開始步行。


    幸虧有了白鳳凰,她總能在關鍵時刻指出正確的方向,有時明明前麵有路,她卻帶著大家攀山越嶺,走旁邊的羊腸小道,然後你迴頭再看,就會發現自己已經繞過了一段危險的路段。


    就這樣走了不知多久,張昀抬頭看看天色,已經是正午時分。他們從清晨走到現在為止一直沒有休息,於是他提議就地休息。


    四個人找了塊稍微平整的山坡坐下,楚天行取出幹糧分給大家充饑,但這是一個艱難地任務,並且命中注定不可能完成了,因為他把幹糧分到了白玥的麵前。


    而白玥則徹底地選擇了無視。


    楚天行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呆了片刻,重新把幹糧遞了過去。


    這一迴有了反應,白玥抬起了眼睛……


    可她的視線卻冰冷得能夠凍結空氣。


    “你的頭隻是暫時寄在你身上,出了臥龍山,我一樣要拿迴來。”


    於是楚天行遞出去的手頓時僵在了空氣裏。


    “我既然上了清風山,就沒想過活著迴去!”他說,“這條命你隨時可以來拿——不過你想拿走它,也得有那個體力才行!”


    於是第三次遞出了幹糧……


    但這種激將法式地勸說卻獲得了反效果。白玥幹脆走到一邊,跟著從兜裏掏出窩頭啃了起來。


    楚天行凝固,帶著黯然和失望的表情,後來慢慢變成苦笑,現在他除了撤退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但另一邊的喬治卻在吹響進攻地衝鋒號。


    他從背包裏拿出防曬霜,涎著臉蹭到白鳳凰的身邊:


    “白小姐~”


    張昀瞠目結舌,這下他算明白這一背包的東西是做什麽用的了。


    但這還不是最讓他失驚的……


    最讓他失驚的是喬治地健忘:在經曆了震驚中外的“清風山事變”後,這家夥非但死性不改,甚至完全忘了險些被下鍋的教訓,執著地要做“牡丹花下”的那隻“鬼”。


    不過防曬霜顯然也無法擊破少女的防線,白玥斜乜了他一迴,背過去去賞了他一個背影。


    “擦擦吧。你看太陽這麽大。”喬治並不氣餒。


    白玥繼續啃著她的窩頭,仿佛旁邊的就是一道空氣。


    “白小姐,人體是不能長時間曝在陽光直射下的,”喬治操著他生硬的漢語比劃著,“那個……紫外線,youknow?”


    “……”


    “有輻射,輻射知道嗎?會損傷皮膚,就不漂亮了。”


    “……”


    “這東西,防紫外線,保護皮膚健康。美國的……”


    他的話沒說完,發現自己眼前多了一張精致的臉龐……


    “你想死麽?”


    白鳳凰這句話說得很冷,喬治立刻閉上了嘴巴,訕訕地退迴張昀旁邊。


    於是張昀捅了捅他的腰:“誒~喬治,給我擦擦。”


    喬治立刻惡狠狠地迴頭:“我們是軍人!”


    張昀又指了指他背包裏的罐頭:“餓了。”


    喬治就拿出罐頭:


    “我們是軍人!”


    他恨鐵不成鋼地揮舞著拳頭。


    然後拿著罐頭坐到了白鳳凰的身邊……


    一分鍾後,他又迴來了,帶著戳在屁股上的飛刀:


    “瓊恩,給點消炎藥。”


    張昀抬起頭:“我們是軍人!”


    ……


    短暫地插曲很快過去,四個人重新上路,繼續望著大山深處進發。


    路越來越難走,到處是瘴癘,又有毒草和沙蟄蝮蛇神出鬼沒,古道在懸崖絕壁之上蜿蜒延伸,急彎接著急彎,道路崎窄,高低起伏,有的地方甚至隻容一個人側身經過,而一探頭,旁邊就是萬丈深淵。


    張昀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正在一個亙古荒涼的世界裏穿行——因為根本看不到近現代的絲毫的痕跡;可另一方麵,卻到處都能看到史前人類的勞動成果:崖葬懸棺、腐朽的古棧道……


    其實他們與其說是在走路,不如說是在玩命,各種驚險場麵堪比走鋼絲,張昀不得不和楚天行相互扶持——因為喬治早已黏到了白鳳凰身邊。他學習著日軍的戰鬥的精神,盡管一次次被擊退,卻依然在頑強地發起衝鋒。


    “你們美國人都喜歡死纏爛打嗎?”


    當他又一次從姑娘的防線前潰退的時候,楚天行終於忍不住問。


    張昀搖頭:“你不懂,這家夥是‘受到虐待反而會覺得愉悅’的類型。”


    究竟喬治是什麽類型,姑且不得而知,但這樣在山裏轉了兩個多鍾頭後,他們知道自己已經到了臥龍山的地界。


    “我們今晚先到那裏休息。”


    白玥指了指前麵,張昀循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幾處造型奇異的吊腳樓,從被層層密林掩映的山坳中伸出了它的屋椽飛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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