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何以能如此之香?


    暢飲三瓢之後,徐勝已然醉了,隻覺得那酒水進了腸胃,似火一般地燎燒。他渾身都在發燙,還夾帶著些痛癢之感,卻並不怎麽難受,反而通體舒暢。


    老瞎子自己取了酒壇,不聲不響,靜默間,連飲五壇。單以飲量算,他是徐勝的三倍有餘,卻依舊是麵不改色,輒飲不斷。


    受不了了!


    徐勝隻覺滿身都似火燒,體內更是有一股熱流,仿若要噴湧而出。此際,他也顧不得儀態,一把扯下外褂,隨意地扔在那泥塑的“真武大帝”神像上。


    “再來,再來。”胖和尚的臉早已漲紅,迷醉之間,唿喝連連。他喝下去的酒水大抵與老瞎子相當,卻沒有那樣的鎮定,如此也能看出,老瞎子的酒量,其實要更勝一籌。


    又是三壇!


    實在令人難以想象,老瞎子那消瘦的身軀與幹癟的肚皮裏能有那麽大的空間。


    “再來,再來。”胖和尚搖頭晃腦,高聲大叫。


    “你已經醉了。”


    老瞎子放下酒壇,雙目微眯,平靜開口:


    “你莫名出現,又將我們引來此地,不隻是為了喝酒吧?告訴我,你的目的是什麽?”


    “目的?!”胖和尚自語,而後笑了笑。


    目的!


    徐勝聽聞此言,心中一驚,登時清醒了大半。剛才隻顧飲酒,他竟全然放下了戒備之心,實在是大意。不過還好,還有老瞎子。


    自始至終,老瞎子一直保持著警惕。


    “我能聽聽你們的目的嗎?或者說,你們此行是為了什麽?”胖和尚笑著說。


    “自然是為他治傷。”老瞎子輕語,口中之“他”顯然就是徐勝。


    “是啊,確實應當治傷。他本是將死之人,是你一直用修為幫他吊著一口氣,如今你命不久矣,待你死後,他必亡無疑。你不甘心看著他就那麽死了。”


    “嗯”老瞎子點了點頭,繼而說道:“他還有使命要完成,怎能半路夭折?”


    “使命?不如換個詞吧,叫天命如何?”胖和尚神色凝重,略一沉吟,說道:“我可不信。”


    “之前我也不信,可到如今,不得不信。如若不信,則再無希望。”老瞎子歎了口氣,“你大概是會阻攔我吧。”


    “當然,先師曾留下遺言,終有一日有人會取‘蒼山之根’,要我舍命護之。我想,那人就是你吧,除卻‘蒼山至寶’,我再也想不出當世還有其他東西能......‘逆轉生死’。”


    “你都明白,我也不用多費口舌,也就是說,你是一定要阻攔我了?”


    “顯而易見”胖和尚一改笑顏,一臉兇煞,沉聲道:“蒼山那物,不僅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還關乎萬千生靈的死生。焉能用他一人之命換蒼生罹難?我既然守在這裏,就要守到底。”


    “糊塗!”老瞎子怒喝:“若他真能得行天命,那得救的生靈又何止萬千!”


    “天命之人終究是傳說,誰能確定為真?


    但那蒼山那物有閃失,萬千生靈身死,卻是毫不存疑。貧僧不是大佛,隻能顧及眼前,也不會用蒼生性命,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聞。”


    “難道以你的修為還看不出他是‘天命者’


    嗎?”老瞎子厲聲喝問。


    “不過是久已枯竭的天地靈氣在他身旁又活躍了些,如此就能斷定他就是‘天命者’嗎


    ?”胖和尚反問:“何時像你這樣的前輩大德也如此武斷?而且連我都能看出他的不凡,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發覺呢?天命之人就是這麽直白的被擺在明麵嗎?”


    老瞎子無言,胖和尚所說也正是他存疑之處,他無法作答。


    “你就是在賭。用蒼山萬千生靈的命去賭。”胖和尚已然失態,神色肅穆,醉酒之態一掃而光,蕩然無存。


    “因為喝了你的酒,所以我在問最後一遍:你一定是要擋我了?”


    “一定”


    “好”老瞎子瞬間站起,從背上拔出了琴弦,沉聲說:“你應當知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不試一試,如何知曉?”胖和尚先是從懷中掏出木魚,然後褪下僧衣,從手腕處抖落下一串佛珠。他就那樣,一手持木魚,一手撚佛珠,站定了,擺開了架式,氣勢自生。


    “啪!”


    天宇之上似有感應,一陣響雷憑空而現。盛夏多暴雨,此刻正是暴雨來臨的前兆。


    老瞎子與胖和尚麵麵相對,互不相讓,各自凝出一片氣場。


    “啪!”


    又是一道炸雷,徐勝覺得悶熱到了極點。


    “出去死戰。”胖和尚怒目而視。


    “正有此意。”老瞎子沉聲應答。


    “且慢”徐勝欲要阻止,可兩人哪裏聽勸?


    “刷!刷!”


    兩道光影閃過,兩人已衝出廟殿,置身於外。


    “我佛慈悲。”胖和尚如是說道,臉上卻沒有半點慈悲之色,反倒是金剛怒目,橫眉冷對。


    “聒噪”老瞎子動了,快如流光,勢同霹靂,琴弦一抖,匯來八方雲氣,引起四野震蕩


    此際,天垂欲雨,琴弦若劍。老瞎子一步踏出,琴弦直刺,虛空震顫,劍氣縱橫。


    “明王不動!”胖和尚大喝一聲,下盤猛然用力,雙手合十,雙目驟閉。肉眼可見,佛珠轉動,在他身前升起一層金光!


    “轟!”


    劍氣如虹,勢不可擋。頃刻之間,劍氣與金光對撞,發出劇烈之音,掀起千層氣浪。


    “且慢......啊!”


    站在遠處觀瞧的徐勝,轉瞬就被掀翻在地。他想要阻止,卻不能如願。


    “長風萬裏歌”老瞎子雙目一凝,側身後退,琴弦順勢抖出,在空一劃,然後反手出擊


    長風嗚咽,似在悲歌,劍氣浩蕩,化作氣刃。


    “不動如山”胖和尚仍然在防禦,或者說,老瞎子根本不給他進攻的機會!


    琴弦冷厲,銳不可當。在老瞎子手中,細弱的琴弦就是最好的寶劍,而他就是禦劍的宗師!


    “噗!”


    胖和尚仰天吐血,身形一顫,然而卻無半點退卻。


    “堅若磐石,慧土生根。”胖和尚咬牙大唿。


    “放棄吧,我的劍氣視金玉若土泥,切磐石如豆腐,縱是‘明王不動’,也要避其鋒芒


    。”


    “無量菩提。”胖和尚睜開了雙眼,低語


    :“世尊當行一切法,當鎮一切敵。”


    “世尊也不行。”老瞎子舞動琴弦,瞬息揮擊十餘次,可謂次次霸道,擊擊無匹。


    “呀!”胖和尚突然瞪大雙眼,與此同時,佛珠逆轉,而他另一隻手裏的木魚轟然炸開。


    “拳鎮山河!”


    胖和尚一拳揮出,萬空俱寂,氣勢滔天。


    “來!”


    老瞎子長袖一甩,琴弦懸空而立,轉眼化作萬千,匯合起來,其形狀恰似一把飛劍!


    “拳鎮山河,鎮不得我!”長劍橫立,直破虛空而去。


    “轟隆”


    天雷滾滾,拳印與飛劍相接。


    “嘩!嘩!”


    風雨齊至,印散劍破。


    雷雨交加,雨落連珠,在狂亂的暴雨中,徐勝什麽都看不清楚。在他眼中,隻有兩道光影在風雨中穿梭,時而迅疾,時而遲緩。


    “兩位前輩不要再打了,我徐勝不是‘天命之人’,不值得二位死戰,更不配犧牲萬千生靈來為我續命。”


    然而,雷雨之聲已然掩蓋了一切,休說徐勝的嚎叫,就是老瞎子與胖和尚的交戰之聲,也在雷雨中分毫不顯。


    “該死”


    徐勝咬牙,偏又無可奈何,在這兩人麵前,他就跟螻蟻一般;而在能降下雷雨的天地麵前,他連螻蟻都算不得。


    無能為力!


    徐勝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挫敗感。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左手”,感受著來自五髒六腑的絞痛,還有......來自靈魂深處的虛弱。


    痛!


    痛徹心扉,痛入骨髓!


    徐勝在大雨之中,漸漸唿吸不暢,一直憋著的一口生氣,像是突然遭受了重大打擊,轟然瓦解破散。


    難道要死了?


    也罷,自己本就該死,何必苟活引起諸多事端。


    徐勝想著,輕聲低語:“如若我就此死去,那麽諸事可安;若我不死,則‘天命之人’舍我其誰?”


    他大喝一聲,頂著劇痛,死命支撐著,咬牙切齒道:“天命之人可不會這麽輕而易舉就死掉,且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得天眷顧。”


    “嗵!”


    徐勝閉眼,應聲倒地,他實在支持不住了。況且,他也不想再支撐。


    死亡,未嚐不是一種選擇。


    別了,許麗子,此生不複相見;


    別了,木懷瑾,你的心願我實現不了了;


    別了,老瞎子,去尋找真正的“天命者”吧


    別了,哥哥,祝你一生安好;


    父母啊,來世再聚;天缺子,任你是誰。


    徐勝沒了唿吸,身子逐漸僵直,在大雨之中,他卻異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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