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覺就過去了八個月,是日,大學士薑曰廣痛心疾首地道:“雖十數次出城衝擊,卻終未能解南昌之圍,如今的南昌,已經殺人而食,拆屋而炊了!


    清兵也夠狠,凡出城謀生路者,男人分殺,婦女分留!


    如此進出不得,沒有了活路,終究不是長遠之計,須得盡早設法哪。”


    金聲桓自然知道,允百姓士卒出城謀求生路,正是他最先提出來,不想竟沒能救得了他們,正恨恨的,再經了薑曰廣這一說,心裏愈發不是滋味,眼裏也跟著噙了淚。


    但他在想:“咱是主帥,不能亂,更不能讓人覺得沒了希望,嗯,隻要大家心裏還有希望,局麵應該就還能維持。


    暗想著,雖明知援兵已絕無希望,卻還是轉向王得仁道:“援兵幾時能來?”


    王得仁無奈地搖了搖頭。


    金聲桓明知故問道:“是不是派出去的人都沒有趕迴來?”


    王得仁懂他的意思,卻不想他再這樣自欺欺人下去,如實道:“有沒迴來的,但也迴來了幾個,隻是援軍是不可能再來了。”


    雖早有預料,無邊的失望還是讓金聲桓失聲道:“皇上不是都批準了咱們的奏疏嗎?怎麽會?”


    王得仁憤怒道:“這不能怪皇上,要怪就隻能怪那個不得好死的何騰蛟。”


    說著,見眾人都好奇地看著自己,接著道:“咱們這邊一宣布反正,李成棟及廣西也跟著反了正,江西、湖廣、安徽義師風起雲湧,閩浙、湖南等仍為咱們朝廷所控製的區域也紛紛發起了反攻,清軍始料不及,登時手忙腳亂。


    多麽有利的局麵哪,可是,咱們的這位何督師,作為朝廷大員,不僅不想著怎麽去統籌這大好的局麵,反而隻想著去爭“複湘”之功。


    爭功是好事,反正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兵馬撤迴了武昌、漢口,留守湖南的兵力非常薄弱,你倒是抓住機會迅速出擊啊,他偏不,非要拖拖拉拉,待良機漸失,才率兵克了全州,被清兵阻於永州停滯不進。


    不想跟著劉承胤降清的陳友龍,卻乘勢而動,連複失地,他竟然唆使南安侯郝永忠率軍北上靖州偷襲陳友龍,致其潰敗,逃入廣西一蹶不振,不僅乘勝進攻長沙的計劃破滅,寶慶也被清軍複得。


    堵胤錫心裏氣不過,邀忠貞營再度進軍湖南,攻破長沙周邊縣城,又擊敗清軍援軍,清長沙總兵徐勇也被李過射死,為防止堵胤錫建功,他竟又以援助咱們為由調開了忠貞營,致使攻長沙再次功敗垂成。


    你看看他做的這些事,就不難理解他為什麽要編造咱們這邊的假情報欺瞞皇上了,就是怕別人搶了他的功勞,還有那個留守大學士瞿式耜,看似一本正經,說的也慷慨激昂,卻跟他氣脈相通,他說什麽,竟就跟皇上說什麽。”


    金聲桓猛地站起來,道:“這個不得好死的何騰蛟現在哪兒,好想親手殺了他。”


    王得仁道:“你殺不了他了,他被清兵抓了。”說著,見金聲桓一臉遺憾,也不等他問,接著道:“堵胤錫聞得他的所作所為,口吐鮮血而死,忠貞營哪肯聽他的招唿,他親自去尋,趕巧被清兵抓了。”


    金聲桓剛要接話,總兵劉一鵬匆匆進來道:“清兵破城了,快快分頭突圍吧。”


    眾人聞言,竟不慌張,依言分頭突圍,金聲桓身中二箭投入帥府荷花池內自盡,大學士薑曰廣在偰家池投水而死,王得仁突圍至德勝門,兵塞不能前,三出三入,擊殺數百人,被執,支解,南康府起兵的禎朝兵部左侍郎餘應桂、生員吳江亦被殺害。


    消息報至行在肇慶,永曆帝贈金聲桓為豫章王,諡忠烈;王得仁贈建國公,諡武烈;薑曰廣贈進賢伯,諡文湣。


    攻破南昌,清軍將士折損也不小,但清征南大將軍譚泰建功心切,略作休整,即命梅勒章京膠商等率滿洲正紅和正白兩旗兵至贛州,會同劉武元、胡有升、副將楊遇明、高進庫和參將康時升等,伺機進攻李成棟及其所部。


    有所發現後,李成棟悶悶不樂了一段時間,忍不住想:“似此下去,明朝焉有不敗之理?”


    想著,竟對自己的反正產生了疑惑。


    李成棟有個特點,一旦心生疑惑,信念很快就會崩潰。


    顯然地,李成棟在試圖阻擋自己信念的崩潰,他強迫自己去想趙氏,竟也無效,沒辦法,隻得勸自己:“皇上對咱還是不錯的,至少咱不用再去受佟養甲的閑氣。”


    自勸著,李成棟站起來,倒背著雙手慢慢地出了中軍大帳,他想去各營看看,因為每當自己情緒低落的時候,隻要到各營看到部下那恭敬有餘的神色,他就會不自覺地興奮起來。


    然而,出了中軍大帳,他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原本要率部去解南昌之圍,行至信豐,居然莫名其妙地命令部隊停了下來,停下來之後才又陷入了這纏擾了他不少日子的糾結。


    他停了下來,認真地想:“是,皇上是對咱不錯,而且不計咱之前的罪過,朝臣們勾心鬥角卻不敢衝向咱,對咱少不了恭敬,為什麽呢,咱手裏有兵唄,而絕對不是因為咱建了什麽了不起的大功勞。


    這可是放在曆朝曆代都是真理的真理,不錯,咱去南昌,或許能解了南昌的圍,但是,咱的損失必定少不了。


    當然了,咱也可以借機擴兵,但這些跟咱多年的兵跟新擴的又怎麽能一樣呢?而且萬一解不了圍呢?即便解不了圍,損失也是要有的……”


    正想著,中軍匆匆過來道:“啟稟侯爺,清兵正衝我部而來,現已不到五裏,請侯爺從速定奪。”


    原來,梅勒章京膠商等率部剛到贛州,譚泰的催戰令即快馬傳了過來,梅勒章京膠商等不敢違令,派八百士卒前去協防雩都,餘部直奔李成棟所部。


    進至渠嶺,跟明武陟伯閻可義部遭遇,梅勒章京膠商等新勝,氣焰正旺,問也不問,即向閻部發起了攻擊。


    閻可義乃李成棟部將,清軍第一次進攻廣東時渡海擊敗了明朝高州、廉州、雷州、瓊州巡撫洪天擢,占領了海南。隨李成棟反正後,受封武涉伯,正想著建功,隨即予以還擊。


    無奈閻部人數明顯少於清軍,又倉促應戰,雖人人奮不顧身,卻還是被連破在該地設置的木城五座(按:木城是以木樁部分埋入土中相連而成的防禦工事),潰敗了下來。


    李成棟素知閻部戰力,忙問道:“武陟伯閻可義哪裏去了?”


    中軍急道:“被打散了,現尚不知。”


    李成棟一愣,氣勢上已先自怯了,再問道:“哪裏來的清兵?”


    中軍道:“據探,該是從南昌那邊過來的,不少的滿洲兵。”


    李成棟不敢置信地道:“難道南昌那邊已經完了?”說著,見中軍點了點頭,心不由一沉,居然茫然不知所措。


    偏於這時,梅勒章京膠商等率滿漢大軍殺了過來,忙上馬揮軍迎戰,不敵,隻得退入城中。


    當時信豐東門外桃江河水泛漲,無法渡河。清軍便在西、北兩門外和南門旱路上挖濠栽樁,防止明軍突圍。


    部下受了李成棟感染,軍心不穩,見清軍對東門未加防守,便蜂擁出東門渡河逃竄。


    清軍輕鬆占領了信豐,一邊對城中居民濫加屠殺,一邊乘勢尾隨追擊。明軍大亂,將領們紛紛南竄。


    李部將士各自爭相逃命,直到撤至大庾嶺清點兵馬時,才發現主帥無影無蹤,經過追查,才知道李成棟在渡河時墜馬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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