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見再三辭讓的信王跪伏於天啟帝榻前連道“臣弟奉命!”,魏忠賢心裏的五味瓶,迅速地經過巨大地失望轉化成了恨:“不能,咱家絕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


    他在心裏竭斯底裏地喊著。他這喊雖然在心裏,卻不是空喊亂喊。早在幾天前,他就命他的“孩兒”們枕戈達旦。隻要他揮一揮手,眼前的局麵立馬就會改變。


    顯然地,他並沒有因此喪失理智,因為瞬間他就又在想:“木已成舟,倘若那樣的話,咱雖可以矯詔,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現實,但天下必要不安分起來,咱豈不是要四處去滅火?真是得不償失了。


    什麽得不償失?哼,四處滅火也比受這狗崽子信王的擺布強。萬一這狗崽子發起威來,咱還落得了好?罷了,倒不如現在就搬到葫蘆撒光了他的油。”


    拿定了主意,魏忠賢緩緩抬起了手,未及落下來,卻見信王正立於他的麵前,盡是期待地看著他。


    原來,自打決定奉命的那一刻起,因為自己進宮時的那股異樣的感覺,信王眼睛的餘光就沒有再離開過魏忠賢,但見他的臉漸漸地由紅變白再由白變灰,知他必要有所圖謀,隻是尚在遲疑。


    他手裏沒有兵權,即便有,此時恐怕也用不上。無奈,他隻好騙過了張後,讓她一心去辦事。其實,張後的事兒也是沒法辦的,因為魏忠賢沒有發話,他的“孩兒”們不知他的態度,隻管推諉扯皮。


    這一切,信王冷眼旁觀,自是看得明白。轉眼再去看魏忠賢,但見他雖呆呆地,臉色卻正向紫向青轉變,信王知他快要做出決定了,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必須豁出去搏一搏,悄悄來到了他的麵前。


    魏忠賢萬萬沒能想到,不由一愣,又看看信王那眼神,暗想:“那是什麽,那就是期待嘛,什麽叫期待,說白了,不就是信任嗎?他可是日後的皇上哪,莫非他竟也信任咱?也不是沒有可能嘛,皇上臨去時不是還交代他要重用咱嗎?


    或許他肯聽皇上的話。果那樣的話,咱還有必要大打出手嗎?唉,雖說痛快了,卻也得冒風險。罷了,且放過他。哼,隻要咱手裏握著大權,他就是天老爺,還不盡著咱隨意地捏?”


    如飛似地閃過這些念頭之後,魏忠賢抬起來的手挪去佯作拭了一下淚,失聲道:“皇上去了——”


    他當然也是有淚的,因為念及天啟帝的諸般好他心裏有愧。這無疑也是他閃過這些念頭的重要原因。


    這自然也是信王敢於一搏的理由之一。信王雖無法知道其所想,但見他如此,心裏的底氣愈足,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聲音極為溫和地道:“您可是先皇的托孤大臣,可不能隻顧著傷心啼哭,須得先料理好先帝的後事。”


    “他居然稱咱為您?這可是連先帝都不曾給過的禮遇哪。”魏忠賢暗自感歎了一聲,心裏再無二意,道了聲“多謝體恤提醒”,轉了身命人速去安排。


    他的那些“孩兒”們,正等他的信號,不想他的態度急轉,雖大為不解,卻還是不敢不從,事情終於能夠辦得下去了。


    信王那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因為心落了地,信王才意識到了餓,大快朵頤周小娘送進來的飯菜。


    魏忠賢卻因此又犯起了思量:“咱家明明為他準備了精美的飯菜,他不肯吃,非要吃周小娘親自送進來的,還說什麽愛吃,屁話,分明就是不肯相信咱,對咱還心存芥蒂。


    難道咱家的決定錯了嗎?肯定是,他跟張嫣那麽親近,張嫣又是咱家的死對頭,他豈能不受她的影響?”


    思量著,大腦裏卻冷不丁地又閃過他做決定所想過的那些,兩者迅速地交織,讓他亂成了一團麻,免不了煩躁起來。抬眼一看,居然到了鹹安宮。


    客氏顯已獲知了消息,見他進來,卻還是問道:“怎麽,計劃放棄了?”


    魏忠賢“嗯”了一聲,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盤算和思量講了,因為愈發不知對錯,竟有些慌亂。


    客氏起身用食指點了點他的額頭,歎了口氣道:“你哪,我就知道你這計劃進行不下去。唉,既然放棄了,就不要再提,讓它永遠爛到肚子裏。”


    魏忠賢跟著她歎了口氣,驀然湧上一股濃重的失敗感,讓他的眼前盡是張嫣那一臉的得色,火登時竄了上來,惡狠狠地罵道:“他媽的,都怪那個該死的張嫣,要不是她,哪裏會有這麽多周折?”


    客氏沉思著,半晌才道:“事情緊趕慢趕趕到了這一步,啥也不說了,不過,我可得提醒你,不要偏離了方向。”


    魏忠賢怒氣未消,冷“哼”了一聲,反問道:“偏離了方向?難道她不該死嗎?”


    客氏正色地道:“該死,她當然該死。但她的死已不再重要,而且極有可能影響到咱們的目標。因為天啟死了,她已經成了一個毫無用處的廢後,而咱們的目標應該馬上轉為兩日後登基的那位。”


    “轉向他?”魏忠賢反問了一句,不解地看著她。


    她堅定地道:“對,轉向他。沒辦法,誰讓你眼睜睜地看著他成了名正言順的繼位人來著?”


    魏忠賢聽他如此說,知她必已有了主意,問道:“咋轉向他?”


    她道:“我仔細想過了,辦法不外乎兩種,一種是……”說著,她用手做了個砍頭的動作,接著道:“讓他短命,沒辦法,他不是不肯聽話嗎?再一種就是跟控製天啟帝一樣控製他,隻要他事事都聽咱的,咱也懶得非要流血。”


    魏忠賢想了一會兒,道:“不流血當然最好,可他不比天啟,我打聽過了,他在藩邸時隻一心死讀聖賢書,幾乎沒有任何愛好。”


    客氏笑了笑,信心十足地道:“莫急,咱家已命人前去打探,看了情況再說。”


    魏忠賢仍不肯甘心,咕嚕道:“是的,是該看了情況再說,可咱們總得有個大致的方向吧?”


    客氏頓了頓,道:“細想想,老魏你做的對呀,你想啊,天啟這個臨死不留後的,既然把皇位傳給了他,沒有任何理由就殺死他,確也不太合適。


    這樣吧,咱們必須得視情況而定,若是他不馬上翻臉,咱們就設法控製他;若是他馬上就翻臉,咱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扳倒他的葫蘆撒了他的油。”


    魏忠賢道:“馬上翻臉,依我看,應該不會,天啟臨死有交代且不說,他對咱家還是滿倚重的,隻是,控製他的法不好設。”


    客氏道:“隻要他還是個人,就沒啥難的。我備了兩套方案:一是備國色四人,每人備香丸一粒,把他徹底變成癡皇帝,任由咱們控製;一是你速去通知你的‘孩兒’們,做好隨時應急的準備。”


    魏忠賢聞言,心裏的怨氣已消了大半,由衷地道:“此計甚妙。”說完,似是怕她不放心,又道:“至於‘孩兒’們,我早就吩咐過,他們都挺懂事,時刻戒備著呢。哼,今日若是咱家不鬆口,他恐怕啥事也辦不成。”


    她不認識似地仔細看了看他,哈哈大笑。魏忠賢莫名其妙,但見她笑,也跟著笑了起來,幾近瘋狂。


    正笑,卻見一小太監匆匆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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