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信王已經進了宮。


    自打搬至信王府,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宮。這裏畢竟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離開的時候戀戀不舍,再迴到這裏,一切都還那樣熟悉親切。


    因此,他頗多興奮感慨,竟忘記了張後“不可徑入坤寧宮”的叮囑,快要到坤寧宮的時候才冷不丁地記起了,轉身往皇上的寢宮而來。


    信王出宮後,因為失落,天啟帝又開始醉心於建築。


    實事求是地說,天啟帝確也有些建築天賦,他親自設計的仿乾清宮的小宮殿、沉香假山和用於打球的五所蹴園堂,端的獨具匠心,別具一格;經他多次拆建的太和、中和、保和三殿,也愈發宏偉精致。


    其中自然也造成了巨大的浪費,天啟帝不僅不感到惋惜,反而更加癡迷,甚至索性把國事全部都交給了魏忠賢,任由其借機排除異己,擴充勢力,專權誤國。


    張後多次規勸無效,也隻有幹著急的份兒。


    其實,天啟帝心裏也明白,隻是魏忠賢已尾大不掉,隻要他不公開篡位,就盡量滿足他。魏忠賢倒是一幹才,國事從不用天啟帝勞心。天啟帝更加恣意妄為,或盛夏穿冬裝模仿明太祖雪夜戎裝巡遊,或扮成宋太祖上台演戲,遊山玩水。


    縱使寢宮,他竟也把之當成了作品展覽室和木工製作室。除了信王、張後、魏忠賢三個,任何人不得擅入。必是為防思路受到幹擾,這三個進來,一律無需通報。


    信王懂得規矩,輕手輕腳地進來,見他正坐於他的那些作品間,佝僂著身子苦思冥想著什麽,不由暗歎了一口氣,叫了聲“皇兄”。


    “你來了?”他“哦”了一聲,迴頭無神地看了看他,聲音仿佛從地獄裏冒上來似地,反問了一句,又低下頭去沉思。


    “如此下去,他勢必要弄垮了自己。”暗想著,信王眼裏已夾了淚,提高了聲道:“皇兄,臣弟來看你來了。”


    他一個愣怔,這才意識到了信王的到來,眼睛裏閃了閃,起身過來跟信王小的時候那樣抱了抱他,道:“臭小子,又長高了,哦,你也是娶了媳婦兒的人了,不知幾時能當父親呀?”


    信王動了情,待要把自己出宮以後的情況跟他訴說一番,他卻已牽了信王的手,引他去看自己的那些作品,邊看邊講他那些作品的製作動機、製作過程以及其妙處,竟是不厭其詳。


    信王心裏有事,又不懂這些,哪裏聽得進去?但他還是故作饒有興趣地聽著,不時地還要“啊哦”一聲,以顯示自己在認真地聽。


    人都是需要傾訴的,待傾訴盡了興,他才轉過頭來看信王,見信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知他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嗔怪道:“你個臭小子,是不是又在騙朕?”說著,佯作欲打的樣子。


    信王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徑直把頭伸過來,道:“既然皇兄要打,便打就是了。”


    他把手伸了過來,照例輕輕地落下來,撫摸著,道:“臭小子,無緣無故地進宮來,莫不是又惹了什麽亂子來求朕?快說吧,朕替你做主就是。”


    信王當然不能實話實說,道:“臣弟就是想皇兄皇嫂了,進來看看,難道不成?”


    他放了心,道:“還算你個臭小子有良心,誰說不成了?又有誰敢說不成了?”


    信王扮了個鬼臉,還要再說,他的雙眼突然又閃了閃,興奮地道:“不怕功夫深,鐵棒磨成針,他媽的,其中的技巧終於讓朕找到了。”


    說著,已重又趕到他那副未完工的作品前忙了起來。因為有了靈感,他心情為之大好,忙著,居然還能顧及到信王,道:“看來,朕這活兒一時半會兒忙不完,你既沒惹啥亂子,就去看看皇後吧,她沒有一時半會兒不在惦念你,記住,多進宮來看看朕。”


    信王見他隻顧著忙,忙應了聲,轉身匆匆來見張後。


    因為屏退了宮女和太監,坤寧宮更冷清了,張後正一個人想著什麽,見他來了,忙過來,待他行了禮,才問道:“見過你皇兄了?”


    信王“嗯”了一聲,隨即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張後也跟著歎了一口氣,道:“想必你也已經看到了,似你皇兄目前這樣的境況,客魏賊又豈能不囂張?唉,朝廷危矣!大明危矣!”


    他痛惜地看了張後一眼,憤慨地道:“皇嫂心憂朝廷,心憂大明,作為後宮之主,難道就果真束手無策了嗎?”


    張後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知道的,太祖爺有後宮不得幹政的嚴訓。因此,挽救危勢的關鍵還在你皇兄,以你皇兄目前的境況,唉……”


    說著,見信王一臉的頹廢,又道:“也不是沒有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你,你快快地成熟,本宮盡力地勸你皇兄讓你盡早地參與朝政,牽製、削弱直至徹底地清除客魏賊,還朝廷,還大明,還天下一個清明。”


    信王登時湧上一股豪氣,道:“但請皇嫂放心,朱由檢必不負皇嫂重托。”


    見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張後心裏高興,讚道:“好個不負重托,信王好誌氣,隻不知娶妻後有沒有墮誌,荒蕪了學習沒有?”


    信王俏皮道:“有皇嫂選的好王妃不見日子地督促,朱由檢縱使有心懈怠,又哪裏敢?隻是……”說著,抬頭看著張後,卻不說下去。


    張後不知其意,催促道:“隻是什麽,從速說來,皇嫂幫你參詳。”


    信王這才道:“隻是書中果有不少治國安邦的良策,終究不接地氣,弟又沒有多少閱曆,總覺不能針砭時弊,沒啥意思。


    王妃建議,朱由檢日後該多進宮,向皇嫂了解時政,再聚一些忠直有識之士共同研習,必可速進。朱由檢以為然,不知皇嫂意下如何?”


    “這倒是個好辦法,原該如此。”張後低語著,驀然記起一事來,神色慌張地問道:“你開始了沒有?”


    “沒有,沒有征得皇嫂同意,朱由檢又豈敢自作主張?”說完,見張後神色又平靜下來,好奇地問道:“朱由檢剛才不過說的學習方法,皇嫂又因何失色?”


    她道:“當初咱們就說好了,信王務須悄悄地努力,免得客魏賊獲知了消息,反受其害。可是,據皇嫂安插到客魏賊內部的一個探子說,客魏賊居然知曉信王府的詳情。


    虧得信王還沒有實行王妃的建議,若不然,若是被客魏賊知曉了信王好學上進,針砭時弊,信王必要受其害。這便是皇嫂失色的原因,也是皇嫂急招你進宮的原因。”


    信王不由一驚,低了頭思索,良久,竟毫無所獲,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張後道:“消息來源絕對可靠,據說是一個叫什麽瑞祥綢緞莊的在給客魏賊傳信兒,信王不妨再想想。”


    “瑞祥綢緞莊?”信王自問著,禁不住疑惑地道:“我跟王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未與之有過來往啊。”


    張後信他,不想他犯難,道:“信王恐一時想不出,不妨迴去跟王妃一起弄明白,把王府清理幹淨,皇嫂即幫你舉薦一些忠直之士共同研習,以期終有所成。”


    信王想想也別無他法,道:“如此,多謝皇嫂了。”說罷,告辭了匆忙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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