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奎不知其中情由,放了心,再次用手拍了拍揣在懷裏的銀票,故作不慌不忙地去開了門。但見周鐸兄弟一個個垂頭喪氣,比之乞丐尚且不如,一愣,隨即問道:“咋弄成了這個樣子?”


    周鐸兄弟路上已無數次地商量過,心裏早有應答,待見他開了門一副吃驚的模樣問話,慌忙一齊跪下,靜聽周鐸撒謊道:“叔父大人當年離家後,我等兄弟即安分守己地看家。無奈,草藥攤兒離了叔父大人的把脈問診,竟無多少利錢。


    我等兄弟便尋思著把叔父大人此前所進的那批藥給倒騰出去,剛開始還好,誰料到後來遇到了個硬茬,渾不講理,不僅不給錢,還要對我等兄弟不利。”


    說著,周鐸偷眼去瞄周奎,見他認真在聽,似是信了,繼續道:“我等兄弟好漢不吃眼前虧,又別無出路,隻得進京來尋叔父大人,手裏卻無銀兩,隻能沿路乞討過活,故而弄成了這樣。”


    說完,念及一路上的辛苦,周鐸一陣委屈湧上來,登時眼含熱淚失了聲。見其如此,其他兄弟一齊跟著哭起來。


    那批藥周奎自然還記得,正是這批藥促使他當初下定決心進京認親。


    見周鐸兄弟如此,雖有不信,卻還是仿佛看到了他們的尷尬、焦慮與艱辛,心裏一動,埋怨了句“你們呀”,抬手讓他們進了屋,也不說話,徑去外麵的地攤兒上淘了幾件舊衣物,讓他們換了。


    這會兒,趕巧丁小女弄好了飯。周鐸兄弟餓久了,哪管好賴,一陣狼吞虎咽,猶如風卷殘葉。丁小女接連盛了五次,周鐸兄弟才紛紛手扶肚皮打起了飽嗝。


    周奎知他們吃的差不多了,卻還是問道:“夠不夠,不夠的話,讓你們嬸娘再去弄。”


    周鐸兄弟總算吃飽了飯,正美美地,聽得他問,紛紛搖了搖頭。


    周奎故意歎了口氣道:“你們在家裏辛苦,我這個做長輩的焉能不知?”說著,指了指正忙活著收拾碗筷的丁小女,繼續道:“我們也不易哪。”


    經了他這一提醒,周鐸等紛紛抬頭去看他們的住處,雖潔淨卻狹小簡陋,不及葑門宅院的百分之一,免不了要大失所望。


    周鐸等的表現自然一絲一毫也未能逃過周奎的眼睛,為了突出後麵的效果,周奎故意先說之前的不易,見他們果如所料,暗自笑了笑,接著道:“虧得老天不負有心人,你們的小妹妹中選了信王妃!”


    “中選了信王妃?咱們豈不是跟皇上沾上了親戚,這天下都是皇上的,他難道還能不給咱們好日子過?”周鐸等聞言,刹那間,紛紛大睜了眼,憧憬著。


    “當然了,咱們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周奎不無炫耀地說了一句,轉而又正色地道:“不過,咱們不急,金釵已經掉到了井裏,咱們還急啥?”說著,見周鐸等似懂非懂,又解釋道:“還沒成親呢,成了親,才算是板上釘釘哪。”


    周鐸等“哦”了一聲,因為心有所盼,自然肯聽他的。那些討債的,竟也被周奎猜中了,再也沒有上門來。如此,周奎叔侄雖見天粗茶淡飯地漸漸失了味道兒,卻還算安分守己。


    時間不覺就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天啟七年,二月,信王大婚。典禮畢,兩人即搬至信王府。


    按照明製,親王手中沒有任何行政權力,也不允許從事任何經貿活動,賴以生活的隻有俸祿。


    虧得周小娘甘於清貧,善於精打細算,兩個又情投意合,過得竟也有滋有味。


    這日,兩個無事閑聊,信王道:“本王兄弟無多,正該跟嶽丈大人和六位兄長多親近親近,也算是多了幫手,怎奈他們不喜走動,多日不見,倒不如咱們擇了日子去看望他們。”


    他已不止一次說過這話了。小娘知他多半說的是實話,另有一半在照顧她的思娘之情,心裏感動,但念及父親及六位兄長的品行作為,不想他與之過往太密,小娘還是隻“哦”了一聲,不說話。


    信王頗有點兒感慨地道:“本王所說句句肺腑,可本王每次提起這事兒,王妃總不說話,王妃信不過本王嗎?”


    見他動了急,小娘心中不忍,忙笑道:“賤妾豈能不知夫君句句肺腑,也大為感動,或許他們太忙,便少了走動,夫君無需太心急。”


    信王“哦”了一聲,道:“王妃這樣說,本王就放心了,王妃言之有理,也怪本王太過心切。”


    剛說完,便有一下人進來道:“啟稟王爺,啟稟王妃,老泰山來了。”


    信王喜道:“竟是想著誰誰就來了,快快有請——”說著已起了身,待要親去迎接。


    小娘正想著該怎麽阻止他們,她可不想信王因此受到半點兒的傷害,見狀,暗道了聲“壞了,麻煩來了”,也跟著起了身。


    周奎一身盛裝,滿臉笑意,已被一下人引著進來了,上前分別行過官禮和家禮,自去坐了,呡了一口下人遞過來的茶,不及信王和小娘說話,已徑直幹笑道:“王府尊貴,原不該隨便打擾,但老身有一事不明,想想問別人終究不如自家人更明白些,便就來了。”


    信王和小娘焉能聽不出他的責備之意,小娘不屑搭理,信王卻不好意思地道:“原該去拜訪老泰山的,恐老泰山不方便,終沒能去成。這不,正跟王妃商量著去呢。”


    說著,看了一眼小娘,待見她點了頭,才又道:“不想老泰山居然來了,有啥事不明,隻管說吧。”


    這兩個的態度,顯然還算讓周奎滿意,心裏愈發有底氣,不客氣地道:“聽人說,皇上大娘子的爹爹都是要封國丈的,咱家的小娘也算是你的大娘子了,咱也是她親爹,不知該封個啥官兒?”


    小娘早知其心意,卻不想他竟能厚顏如斯,待要說話,信王已想了想,道:“是的,皇上大娘子的爹爹都是國丈,嚴格地說,國丈算不得官,皇上通常都會封賞他,適合做官的也會給他個官做,王爺就不行,這是大明的規矩,亂不得。”


    周奎聞言,不由大為失落,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又道:“有點兒不公平啊,難道王爺大娘子的爹爹就該吃不飽穿不暖就該居無定所就該忍饑挨餓?”


    小娘聽他越說越不成話,忍不住道:“怎麽,還虧了你不成?宅子,皇上和皇後娘娘賜給你了,雖比不得這王府,是不是得比咱老家的房子大了多少倍?你可知道,這已經破例了。還有,錢財之物就少嗎,少說也得幾萬,幾十萬吧,你幾時就忍饑挨餓了?”


    說著,不小心嗆了氣管,不停地咳起來。


    信王過來邊輕輕地給她捶著背,邊勸道:“老泰山這才說了幾句,你居然說了這麽多,咱們總不能不讓人說話吧?”


    見信王順著自己,被小娘嗆得無話可說的周奎,登時又來了精神,潑皮道:“難怪人都說閨女大了外向,自家親生自養的閨女,竟然比不過半個兒的女婿。


    是的,皇家給了宅子,也給了不少的錢,但不是要積穀防饑嗎?況且咱家人又多,總有吃完的那一天吧,咱們總不能坐吃山空吧?”


    說著,轉向信王道:“不然,你們給周濟也行。再不然,就給老身和你們的幾個哥哥安排個賺錢的差事。”


    信王見父女倆爭執起來,周奎說得理兒雖歪了點兒,卻也有些道理,低了頭去幫著想辦法。


    小娘懂他,搶先道:“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明白的告訴你,大明的王爺沒有幹政的權力,啥也給你們安排不了。至於所謂的周濟,更不可能,除了俸祿,我們沒有也不想有其他來錢的地方,我們自己都不寬裕。”


    聽她說得決絕,周奎心裏恨恨的,嘴上卻還是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們的小指頭兒都比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腰粗,老身來都來了,你們總不至於一點兒都不幫吧?”


    小娘聞言,不屑再搭理他,因為氣急恨,眼裏已夾了淚。


    信王顯然一時間還沒能想出辦法,但見她如此,從懷裏摸出一塊玉佩,道:“王妃說的沒錯,不過,咱們也不是不可以想辦法。其他的,老泰山且容我慢慢再想想,這樣吧,這塊玉佩跟了我多少年,想也是宮中之物,頗能值得幾兩銀子,這樣吧,老泰山果有困難,就先拿去兌幾兩銀子吧。”


    說著,隨手遞給了周奎。


    “宮中之物可是值大價錢的!”周奎暗自感歎著,大喜過望,忙不迭地接了,雙手貪婪地撫摸著。


    驀然,被人搶了過去,抬頭去看,竟是小娘。待要說話,小娘已道:“你,你,你,你知道嗎,這可是他娘留給他的唯一信物,你竟能無恥到斷人念想的地步嗎?”


    說完,懶得再見他,轉身進了內廳。信王稍愣了愣,也跟著進去了。


    周奎等了一會兒,不見人再出來,無趣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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