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裝廠越來越忙,工作時長也越來越長,縫紉機的針不停地穿過下方桌麵的布料,上方懸空的五顏六色的線軸不停地在轉動,由大到小;然後再由大到小,像太陽一樣,升起到降落,升起又到降落,沒完沒了,重複再重複。


    加班到後半夜的賴小川因為打盹,鋒利的針直接穿透賴小川左手食指,還好沒有傷到骨頭,去醫院包紮了一下,吃了點消炎藥迴服裝廠繼續工作,這種傷在廠裏很是普通,廠裏的規定是,即便斷了一根手指,隻要不再流血,就能繼續幹活。


    幾天後,賴小川的‘傷勢’倒是好多了,除了手指包著紗布像個蠶蛹一般之外,其他的完全沒有事。


    賴小川坐在縫紉機前走著流水線,突然就被犀利嫂叫去辦公室,讓她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幹什麽?”


    犀利嫂:“去工作。”


    “去哪工作?”


    “劇組。”


    “為什麽?”


    “缺人。”


    賴小川一臉不知所以然,站在原地也不動彈,隻是瞪著犀利嫂。


    “瞪我幹嘛?設計那邊缺人,要從廠裏挑一個會做衣服腦子轉得快的人,我就想到了你。”


    賴小川擺手說:“我腦子轉的一點都不快!”


    犀利嫂根本不搭理賴小川,拽著她讓其快快收拾行李離開。


    賴小川寧死不願意,犀利嫂問為什麽,她這才說出原因道:“我想做廠裏副組長。”


    “你去劇組升的更快,指不定迴來就做副組長了。”


    賴小川又問犀利嫂:“我什麽時候迴來?”


    “完成工作後……估計……也許很快就迴來了。”


    賴小川想了想,這才妥協,快速收拾了行李,上了一輛小轎車離去。到了之前第一次來的酒店,黃老師給她交代了關於工作的注意事項然後囑咐說:“以後在組裏跟著自己,如果自己不在,關於衣服上的問題,自己能解決就解決掉,解決不了就打電話給我”。


    賴小川迷茫的點了點頭。隨後,黃老師進了一間很大的套房,裏麵人很多,泓世正坐在化妝鏡前補妝。


    泓世透過化妝鏡看到黃老師和一個女生正往自己這邊走來,正要別過頭去,立馬又迴看了過去,黃老師後麵的女人很是眼熟,他擰著眉頭想了想,忽然冷哼一聲,身後的女人就是朝自己扔石頭的人。


    黃老師笑的像一朵蒲公英一樣溫柔走到了泓世邊上,互相寒暄了幾句。


    泓世蹙著眉頭指著賴小川問道:“這是?”


    “這位是……介紹來的,叫賴小川,他的設計助理。”黃老師在‘這位’兩個字後麵停頓了一下,似乎不想說明白是哪一位。


    泓世‘嗯’了一聲,斜眼瞅了一下賴小川。


    賴小川對泓世的‘斜眼’,從容的看了過去,微微的鞠了個躬,以作為禮貌迴應。


    泓世嘴角牽出一絲莫名其妙的笑,在賴小川的眼裏,這是奇怪的,不懷好意的笑,心裏防禦功能瞬間啟動起來。


    當天晚上,賴小川鉚足了勁把泓世所有的戲服顏色、款式、長短、怎麽穿、怎麽脫、各種袖口紐扣的扣法等等全部記在了腦子裏,然後把黃老師給自己筆記本上標的東西全背了下來,最後連劇本都開始看了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化妝間裏傳出了歡聲笑語,賴小川則一人站在門口喝著豆漿。


    一個小時後,精致妝容的泓世大步出了門,後麵跟著助理,約莫三十五歲左右的女人,單眼皮,長相溫的女助理對賴小川說:“小川,咱去穿衣服。”


    賴小川在前麵帶路,帶著泓世走向服裝間,服裝間裏站著賴小川、泓世、泓世的助理以及服裝助理。


    房間裏有八大杆衣服,泓世站在鏡子前仔細打量自己的麵容。


    賴小川拿著一套深藍色西裝,走到了泓世旁邊,小聲說道:“泓先生,黃老師說今天先穿這件。”


    泓世從鏡子裏瞧去說:“我不想穿這套,能不能在符合情節設定上,可不可以換別的?”


    賴小川聽完後,腦袋瞬間‘嗡’的一聲,什麽情節設定,自己完全聽不懂,賴小川腦子被掏空一樣,腳下的感覺也是木木的,整個人瞬間恐慌起來。


    過了十秒,賴小川看向服裝助理,以此尋找幫助,服裝助理剛想說話,泓世伸手示意她別說話。


    泓世露出溫和的笑容問:“怎麽了?設計!”


    賴小川咽了口唾沫,泓世盯著賴小川咽唾沫的喉嚨,上下不自信的動著,泓世立馬露出了看似友好卻不是真正和藹的笑容。


    賴小川知道他出了自己的緊張,想要自己難堪。於是立馬露出了陽光般的微笑說:“如果按照情節設定的話,備選可用黑色的西裝。”說完賴小川就從杆子上取下黑色西裝拿給泓世過目。


    泓世把手上的深藍西裝外套脫給了賴小川。


    賴小川把黑色西裝掛在換衣間裏,說:“請進去換衣服吧!”


    泓世雙手插在褲兜口袋裏側身進去。


    試衣間關上的瞬間,賴小川深深的唿了口氣。站在旁邊的服裝助理用手拍拍賴小川的後背,以作安慰小聲說:“泓老師挺好的!”


    站在另一邊的泓世助理也安慰道:“我家老板真的挺好的!”


    賴小川也沒有任何表情,無奈迴道:“看出來了……真的……很好!”


    服裝助理拿起黑色西裝外套正要幫泓世穿,泓世用手擋了下來,說:“讓……設計幫我穿。”


    賴小川接過衣服幫泓世穿好後,伸手把領帶套在泓世的脖子裏。


    泓世一直盯著賴小川,也不知道想些什麽。


    賴小川突然抬起冷漠的眼睛,語氣平靜的問泓世:“泓老師,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你臉挺白的。以後,你幫我穿衣服。”


    賴小川被他說的話搞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說的話,於是和善從容的迴答:“好的,很是榮幸。”


    站在邊上的助理互相使眼色,也不明白到底老板在想些什麽。


    泓世剛前腳離開服裝間,賴小川後腳就大大的鬆了口氣,以後她所要麵對的人,對她來說有點招架不住,至少以現在的狀況。她閉上眼睛,順著牆緩緩的蹲在身去,賴小川有點膽怯,畢竟從小就沒有接觸過社會,剛從裏麵放出來,就要麵對著各色人。於是她立馬給甄子平打去了電話,說了自己的事,甄子平那邊傳來很不自然的語氣,十分的小心翼翼,似乎有人拿著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樣。


    “甄子平,你沒事吧?”


    甄子平迴:“挺好的,小賴,你要加油!”


    賴小川也說不出甄子平那不對勁,倆人倉促的說了兩句後,就掛了電話。


    她思考了一下,又給第二個‘求助者’打去:“剛剛打電話給甄子平,我怎麽覺得……變得很溫和,很平靜,不像平時嘻嘻哈哈的。”


    方圓:“是嗎?有嗎?”


    “你男朋友有什麽變化……你都沒有察覺嗎?”


    “行了!你別給我說他了,你在劇組怎麽樣了?設計助理小姐。”


    賴小川倒出自己的苦水說:“我得望聞問切才行,我有點害怕……泓世,他總是對我……”


    “對你……什麽?”


    “我有一點點招架不住的感覺……方圓我覺得那個泓世……有點邪氣,好像……客氣中帶著敵意,溫和中帶著刀光,我現在想迴廠裏,我想坐在縫紉機前……”


    電話那頭的方圓也不接話。


    賴小川:“你說話呀!”


    “現在我也幫不了你,你是廠裏派去的。”


    “我的第六感感知,此行有點坎坷。”


    方圓鼓勵賴小川說:“你就當取經了,想想唐僧變成佛之前,要經曆各種妖魔鬼怪的攻擊,你就把自己當成唐僧,你要取得真經!”


    “我不是唐僧,我是人;他也不是妖魔鬼怪,他是人;我也不取經,我要工資。現在是人對人,不是仙對妖!”


    方圓那邊嗯嗯唧唧半天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賴小川隻聽見“加油,努力,我還要畫圖,不聊了,再見,愛你。”方圓就掛了電話。


    “你們倆怎麽就知道讓我加油,我油桶裏都沒油了,加自己的脂肪呀?”


    劇組現場,路兩旁停了六輛房車,三輛三輛對立停在一起。泓世和‘跟班’們全在上麵,賴小川自己則打著一把黑傘站在房車門邊。


    不遠處,戴著帽子的手裏提著兩大紙袋的冰咖啡男生走到房車門口,扭頭打量了一番打著黑傘的賴小川,隨後徑直上了房車。


    “這麽熱的天,你把一個女生放在外麵不太好吧?不就是她把你的頭盔弄壞了,就就對她有偏見。”(日語)


    泓世迴:“我沒說不讓她上來!”(日語)


    “你也沒說讓她上來!”(日語)


    泓世和天海佑霖是親戚關係,天海佑霖來中國的原因,第一是有一個中日混血的叔叔泓世,第二就是簽給了易銘,很多工作得在上海進行,兩年前終於算是半居住在上海,做起了來迴飛的生活。天海佑霖是泓世的親侄子,倆人的關係很好,天海佑霖從小就會作詞作曲,易銘就把他簽了下來,泓世很不開心,他覺得易銘搶了自己的人。


    天海佑霖推開房車門,從房車裏伸了個頭出去,用溫和不標準的普通話說:“你上來吧,外麵好熱的。”


    賴小川抬頭看著伸出頭的大男生,他在太陽光照射下讓賴小川覺得晃眼睛,她低下頭道:“我不熱!”。


    男生笑了笑慢吞吞的又說:“上來喝杯……冰美式(si)”


    熟悉的話語讓賴小川再次抬頭看向男生,她想到了咖啡店的‘小夥子’。


    賴小川咧著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男生也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


    喝著咖啡的各部門的人在旁邊有坐有站,賴小川坐在房車門邊的小板凳上,她環顧看了眼房車裏麵,很大,洗手池、冰箱、書桌,設施全套。


    “我叫佑霖,你叫什麽?”


    泓世嘴裏吸著咖啡,對著天海佑霖‘咳’了一聲。


    賴小川迴道:“賴小川。”


    天海佑霖:“小川!”


    賴小川點了點頭。


    泓世插話道:“別沒事找事做,這樣的女孩等著你這種人上鉤。”(日語)


    好多年沒沒聽過日語的賴小川,此時的日語現在聽來很是熟悉又悲涼。


    小的時候,她總不願意學習各種姥姥要交給她的語言,她覺得很無趣。姥姥卻不以為然,她想讓自己的孫女學很多東西,想要把她培養成才,想要讓她牛氣的活著,可姥姥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孫女卻悲涼的過著,她所寄托在賴小川身上的希望完全消失在時間裏。賴小川自覺對不起自己的姥姥,她想起從小對自己敦敦教誨的姥姥,想到了一直和自己用日語、法語、英語無障礙交流的姥姥,眼眶不由的紅了起來。


    天海佑霖反駁泓世說:“看樣子你是遇了很多這種女孩!”(日語)說完,正要拿冰咖啡喝,泓世立馬搶過佑霖剛拿起的咖啡,指著他的心髒的部位說:“你這裏不太好,你不怕興奮過頭啊?”


    天海佑霖隻好鬆手。


    泓世繼續補充說:“我是善意的提醒你,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日語)


    天海佑霖:“謝謝!”(日語)


    賴小川冷眼盯著那個滿嘴裏說自己不好的男人,泓世對天海佑霖又說:“你看看,她又在看我。”(日語)


    賴小川嘟嘟囔囔的說道:“騷包鬼!”


    天海佑霖迴:“是你先看她,她才會看你的。”(日語)


    “她看起來乖巧,太會裝了,你見識過她的囂張嗎?”(日語)


    賴小川完全不知道泓世為什麽對自己的怨恨那麽大,字字針對自己。


    “這叫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日語)泓世繼續說。


    “你不要帶有色眼睛看人,你對他們為什麽就很和善?天海佑霖示意了周圍的各部門人。


    “他們為我工作!”(日語)


    “她也是為你工作的。”(日語)


    “你不要總幫她說話!你不怕她向你撲來啊?你甩都甩不掉。”(日語)


    天海佑霖無奈的笑了笑說:“可笑!”(日語)


    賴小川向泓世翻了個白眼泓世,被正瞥向自己的泓世看見。


    “她剛剛又翻我白眼,早上在服裝間的時候還泓老師、泓老師的親切的喊著,現在就變了臉。”(日語)


    “因為你又在打量她!”(日語)


    “天海佑霖先生,你怎麽一直幫她說話?”(日語)


    賴小川眼眶泛紅,她吸了口鼻涕,拿著黑傘起身開門出去,然後重重的關上門,這關門聲很是響亮,把正在辯論的叔侄震的一激靈,互相看了一眼。


    天海佑霖:“你怎麽像個小孩子?”


    “因為我還沒老。”


    天海佑霖蹙著眉頭不說話。


    泓世問:“怎麽了?”


    “她好像……能聽懂我們說的話?”(日語)


    “你又想多了!她要能聽懂,就不會被易銘調到這裏,他自己就留著做翻譯了。”(日語)


    泓世不想再說下去,轉頭對自己的助理說:“你去問一下組裏多少人,買冰咖啡,就這個牌子的,再買點漢堡。”


    助理點頭答應。


    天海佑霖囑咐說:“你別胖了!”(日語)


    “先解饞再說!”(日語)


    賴小川打著傘依舊站在了門旁邊,她覺得好冷,這麽熱的天,她頭一次覺得心裏冷的慌。


    天海佑霖伸手拿起賴小川另一隻沒有打傘的手,把冰美式放在賴小川的手裏,她立馬把握在天海佑霖手中自己的手抽走,冰美式灑在了地上,濺到了倆人的鞋上,倆人都沒有動,隻是盯著流在地上的咖啡看,很快,冰塊在地上融化開。


    “對不起,我碰到你的手了!”賴小川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唐突,又說,“謝謝你的……冰美式(si),但冰美式(shi)對我來說真的有點……涼,我胃不太好。”


    “這上麵已經有帳篷了,怎麽你還打著傘?”


    “陽光太強了!”賴小川的手緊緊的攥著傘把,手上的汗順著傘把往下滴答滴答的掉落。


    彬彬有禮的天海佑霖一字一字很不標準的問:“那我下次帶巧克力派,你要不要吃?”


    賴小川的眼淚劈裏啪啦的滴在滾燙的地麵,水泥地上蒸騰起小小的氣體,然後被瞬間蒸發掉。


    “謝謝你,巧克力對我來說……又太甜了,我……去上個洗手間!”賴小川打著黑傘扭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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