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縣水利局西小河水管處大壩站長劉世雨論級別,他的職務級別在西河縣組織部排不上序列,連一個副科級幹部都不是,如果硬要對比的話,他就是一名股級幹部,相當於在工廠上班,職務相當於一名小小的車間主任。


    他現在可是西河縣的龍王爺,石羊河流域守著西河縣一個最大的水壩閘口,他有掌管著西河縣大壩村水界的權力,他可以唿風喚雨、調節水勢,保佑大壩村村民的平安和豐收。


    但他也可以興風作浪,吃拿卡要,盤剝村民……


    總之一句話,龍王爺劉世雨守得這個閘口,對西河縣大壩村民村民很重要。民以食為天,沒有水,哪有糧食,再說糧食是水澆灌的,沙漠裏種不出糧食,就是這個道理。


    劉世雨現在的工作是一名護渠工,他還處在食物鏈最底層,他的工作非常簡單,把衝毀的渠道修好,然後清理渠道淤泥,還有夾雜的碎石。


    上級臨時給了他這份工作,但沒有賦予他權利,他屬於臨時抽調人員,與他同級別的有三名護渠工,低一級別就是臨時工,所以他手下還有六名臨時工。


    曾經像這樣清理渠道淤泥工作,就是大壩水管站的份內工作。


    靠山吃山,靠水喝水,靠衝毀的渠道吃羊肉,這在大壩水管站就是潛規則。


    所以不衝毀點渠道,就不叫大壩水管站。


    這些事情員工你得知道,但不能隨便說,說了傳到外麵就是閑話,傳播小道消息,社會影響極其惡劣。


    以前這些修修補補的渠道,都是會計趙蕾,核算衝毀渠道費用,然後管理員餘得賢指揮修渠,站長郭成奎跑上級單位,要修繕費,領著上級部門工程驗收。


    再說渠道的修修補補,這點胃潰瘍也在所難免,吃五穀雜糧那有不得病的人,況且十幾個水流量的渠道,損毀也很正常,站內就消化了,本身也沒有什麽大礙,大不了切點胃,不影響喝酒吃肉。


    多跑腿,撰寫報告,多殺幾隻羯羊,往水務局渠道辦公室多報一點修繕費用,通過層層關節,天知,地知,我知。


    但不能讓外人知曉。尤其是大壩村村民,更不能知道。


    一部分渠道修繕費,就成了給上級領導送羯羊福利的燃油費,應付上麵檢查的招待費,大壩站個別人喝個小酒的酒錢……


    所以這次不讓龍王爺,修自己的廟,


    水管處派來一個外人,明顯就是對大壩水管站長郭成奎不信任。


    戳了龍王爺眼睛,不讓唐僧穿黃金袈裟,當然大壩站不配合劉世雨,修理渠道難度就像《三國演義》裏周瑜妒忌諸葛亮的才幹,故意要他在十天內造出十萬支箭,想借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給諸葛亮定罪。


    但諸葛亮立下軍令狀,承諾三天內造好十萬支箭。


    這次他們要看看劉世雨有多大的本事。


    還有十天,大壩村三輪苗水就要灌溉,按時不能苗灌,那時村民拿著曬死的麥苗上訪,看他劉世雨如何交代?


    曾國藩說過:第一做官操守好。


    第二官氣少。


    第三有條理。


    做官有一個準則,也有一個底線,你不幹,讓別人幹的最好方式。


    就是你對待下屬有兄弟般的情義,否則你是指揮不動下屬。兄弟般情義,這在職場幾乎不可能。


    “老王拿鉗子,老李扛鐵鍁……”劉世雨吆喝著。


    劉世雨第一個跳下去,把鋼筋排開,然後用鐵絲固定鋼筋,把鋼筋軋成箱子,一排排碼好,然後擱置在衝毀的渠道口子上,在箱子裏放上大小不同的石頭。


    “這樣軋,”王成文指揮著。


    “不對不對,”先軋底部老王吆喝。


    “鋼筋拿來,鋼筋拿來。”牛得才,出謀劃策。


    三名護渠工成為君子,動口不動手,活生生的脫產幹部。


    劉世雨白了王成文一眼,心中的怒氣沒有發作。


    劉世雨在鋼筋上彎鐵絲,王成文一腳踢開鋼筋。


    劉世雨手上劃了一道血印,他縮迴了手,用嘴舔舔手上的血印。


    然後發怒說:“王成文你不想幹就滾。”


    王成文一見,有個新人敢罵他,這還了得,手裏攥著一根鋼筋。


    劉世雨飛起一腳,踢翻鋼筋,揪著王成文衣領怒氣衝天說:“今天我們是同事,不跟你計較,你不想幹就滾,別瞎指揮,傷害別人。”


    王成文灰溜溜跑了,消失在工地。


    鋼筋箱子紮好了。


    “抱石頭,抱石頭。”劉世雨指揮著。


    七月一日的一天下午四點,太陽火辣辣的烤著戈壁的石頭。


    沙塵暴肆虐的戈壁,到了七月,戈壁灘暴虐的像一個毒婦,此時溫柔的像一個清純的女孩,和媽媽在戈壁灘玩捉迷藏遊戲。


    戈壁灘天氣悶熱,大壩站的大黃狗吐出了舌頭,劉世雨身貼著一件灰色的工作服,工作服脊背上斑斑點點,就像小孩撒的尿跡,鉸鐵絲的手,手背細膩凸出肌肉的線條,與手掌的劃痕涇渭分明,如一道鴻溝,像是記錄舒適與勞作交錯的年輪……


    此時西河縣水務局設計處,一輛白色皮卡車,拉著一車測量儀器進了大壩水管站。


    車上有一隻大木箱拿不下來,車上有兩個人,花白的頭發,瘦瘦的身材,大概五十歲左右。


    還有一個姑娘,梳著大辮子,在野外工作,紫外線強,臉是高原紫色。


    “師傅,幫個忙,水務局吃飯的人多,幹活的人少,我找遍了整個大壩水管站,都是一些活死人,沒有一個動手的。”


    劉世雨抬頭一看,是一個姑娘。


    他知道,大壩水管站職工,不屑幹這樣的工作,卸車是臨時工幹的工作,他們是真實職工,卸車是自降身份,被同僚看不起。


    你看就那個皮卡司機,停下車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幫什麽忙?”


    “往車下抬一件儀器,我和老趙抬不動,讓你們幫個忙。”


    “沒看見我們忙著嗎?”一名臨時工不耐煩打斷她的話。


    夏潤雪歎了一口氣,哎……


    “都是一個係統一個單位的,走,過去,我們幫著給抬抬。”


    劉世雨領著兩個人,走到皮卡車邊,一個民工用雙手拽起木箱子。


    “輕點,輕點,箱子裏裝著儀器,撞壞了,就測不準了。”


    “求人幫忙,還要求高,不抬了,不抬了。”


    劉世雨又打量起那位姑娘,一雙大眼睛,眉毛上滲著一絲絲汗珠。


    二人眼光,四目對視,她不好意思低下頭,餘光望向遠方。


    劉世雨跳上車,“再上來一個人……”


    車上又跳上一個人。


    “接好。”


    “不要鬆手”。


    “使勁。”


    ……


    劉世雨有條不紊的指揮著。


    可車下就一個民工,和那個姑娘,


    民工在箱子一邊,夏潤雨趕緊下意識接住箱子另一邊,可是箱子太沉,夏潤雨沒有那麽大的力氣。


    夏潤雨憋著一口氣,長期使大力氣,她憋得紅了臉。


    “不行了,不行了。”


    她雙腿打顫,手臂發抖。


    劉世雨趕緊跳下車,雙手托起箱子底部。


    夏潤雨鬆開了雙手。


    “快,快,找兩塊石頭,墊在地下,放箱子。”劉世雨喊。


    一刹那,民工把兩塊石頭放在地下。


    往下放……往下……放····當心手。


    “你們大壩水站的人都是死人嗎?我們也是為公家幹活。”那位年紀大中年人怒氣對著大壩站門口喊一聲。


    “放平,放平,框式水平儀傾斜,以後測量不準。”


    夏潤雨用胳膊抹了頭上一把汗,又急忙跑到箱子邊說:“這樣抬著箱子,箱子不能傾斜,得放平。”


    “不行怎麽辦?處裏(設計處)就五個人,三個處長,幹活的就你我兩個人。”


    “那個單位都是吃飯的多,幹活的少。”中年大叔發起牢騷。


    “抬箱子,抬箱子……”,唯有劉世雨給二人幫忙。


    “你們一天多少錢?”姑娘聲音甜甜的問劉世雨。


    她把劉世雨當做民工。


    “一天累死累活幹也就四十元。”


    夏潤雨拽住劉世雨的胳膊說:“這小夥子,跟我們幹吧,一天給你五十元。”


    夏潤雨以為劉世雨是民工,男女身份不對等,所以她拽住劉世雨 胳膊,隻是讓眾中年大叔認定,這是一個扛儀器的好苦力,是一名既老實又靈活的好苦力。


    “趙叔。一天給他五十元,說好了,臨時工工資,設計處報銷,反正我們也的有兩個扛儀器的,多給十元無所謂。”


    “反正雇一個臨時工,工資由設計處報銷。”談了半天才知道,原來這位中年人是水電局設計處一名工程師,他有雇臨時工這個特權。


    夏潤雨他們可以清高,也可以孤傲,但是架不住身體的疲憊,信念隻能支撐一時,最後不得不屈從無力勞作的肌肉。


    人除了吃飯,在饑餓的體膚裏有一種愉悅感,傳導在顱內。


    人如草原上的野馬,天生就是逍遙的,上班工作隻是被吃飯生存,被迫的迫不得已。


    此時夏潤雨扛儀器,已精疲力竭,想找找一個替代品。


    “這是我們水庫管理站劉技術員。”一個民工給夏潤雨介紹劉世雨。


    “那個劉技術員?我怎麽不知道?”夏潤雨一愣。


    “劉世雨笑笑說:“去年剛分到水庫管理站,在泄洪壩閘口上,你們是水利局局機關的,我在一百公裏外的水庫管理站,天高皇帝遠,見不到機關單位的人。


    “原來我們是同僚”。就這樣劉世雨和夏潤雨從陌生到熟悉。


    戈壁落日的餘暉,折射在大壩村長城遺跡土墩(了望台)上,霞光似錦,白楊樹的倒影,如同通天的柱子。


    斜陽、餘暉、倒影、白楊樹、村莊……還有肩膀上扛著三腳架,胖胖的夏潤雨姑娘,挎著儀器的趙工程師。


    被戈壁落日餘暉的光得倒影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


    下午六點,劉世雨收工了。


    夏潤雨把三腳架放在大壩水管站夥房門邊上,總工程師老趙抱著水準儀。


    “累死了,累死了,明天要打樁,劃線。”


    “趙叔,吃飯。”


    夏潤雨端了兩碗行麵拉條子,剛走出夥房門。


    恰好劉世雨正好剛進門,碰了一個照麵,夏潤雨“飯”字還沒有說出口,右手端得一碗行麵拉條子扣在劉世雨肩膀上。


    左手端的一碗行麵拉條子,扣在自己胸脯上。


    隻聽“哎呀,”一聲。夥房裏一陣哄堂大笑。


    夏潤雨丟下了盛飯的碗,跑到宿舍裏換衣服去了。


    還好劉世雨是一個不計較的人,把灰色的工作服脫下來,用毛巾擦了擦紅色的背心,就吃飯了。


    劉世雨和趙叔一個房間,夏潤雨一個人一個房間,


    夏潤雨進到劉世雨宿舍:“被飯弄髒的衣服呢?我給你洗洗。”


    “我自己洗。”劉世雨謙遜的說。


    夏潤雨看到劉世雨灰色的工作服,已浸泡在臉盆裏。


    她端起臉盆,趙叔你的衣服呢?


    我自己洗,我自己洗,就不麻煩小夏了。


    老趙從床上爬起來,看見自己的那件襯衣印著汗漬說:“,天氣太熱 衣服都被汗滲透了,一股汗臭味。”


    “我的襯衣自己洗,就不麻煩小夏了。”


    夏潤雨把趙叔的襯衣,丟在臉盆裏說:“我還有幾件衣服,一起洗。”然後走出宿舍門。


    “那是一位好姑娘,大學生。”趙叔指著遠去的背影與劉世雨閑聊。


    “趙叔,我提桶水去。”


    劉世雨,拿起綠色的塑料桶出了宿舍。


    劉世雨提一桶水,把清水傾倒在夏潤雨臉盆中。


    勞動拉近距離,劉世雨和夏潤雨關係熟悉到好感,又進了一步。


    夏潤雨在臉盆中,搓著灰色的工作服,她探頭,看著劉世雨厚實的脊背,淳實的肌肉,一股愛意油然而生。


    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永恆,所有的東西都將在宇宙消亡,成為宇宙的一部分。


    唯欲望,可以傳遞,成為自然界生命延續的一部分。


    異性吸引是人類進化,幾萬年亙古不變。


    夏潤雨嘴唇宛如櫻桃,嬌嫩的嘴角長著絨毛····


    夏潤雨問劉世雨:“你是那個學校畢業的”。


    夏潤雨甜甜的聲音,在空曠戈壁裏如泉水般美妙,自然,有一種女人的柔情。


    夏潤雨聲音有一股磁石般的吸引力。


    “我是當兵退伍,被安置在水務局。”


    “你在什麽地方當兵?”


    “長安市橋南鎮147團四連。”


    “我是戈壁工業大學的,測繪係,分到設計處已兩年了,每天工作就是扛儀器。搞測量,在渠道上有什麽忙,給我說一聲,我幫你解決”。夏潤雨自我介紹。


    “你上過戰場嗎?”


    “沒有,我幹的是後勤工作,留守營區,工作是喂豬,看守軍營。”劉世雨謙遜的把自己曾經的過去,藏在心底。


    “我哥哥軍校剛畢業,到部隊實習,在南疆那拉山口踏上了地雷。”


    說到這句話,夏潤雨黯然失神。


    “我哥哥曾經是南方陸軍學院的。”夏潤雪補充了一句。


    劉世雨愣了愣,他是知道,戈壁軍區139師458團有個軍校實習生,剛上陣地就踏上地雷,姓夏,剛剛23歲,流血過多陣亡”。


    天下之大,有如此的小。


    我在大壩水管站遇見了犧牲戰友的妹妹。


    我哥留給家裏人一盤磁帶,是他自己喜歡聽的輕音樂《英雄的黎明》。


    未俱雪霜撲麵,決心收複河山,豪氣衝破雲天,滿腔熱血兒郎,何懼流血汗,手握長劍向天嘯,血染沙場終無憾。


    清理被洪水衝垮的渠道,是個力氣活。


    西小河水管處處長何惠明故意冷落大壩站站長郭成奎,把清淤泥的工作交代給西小河水庫泄洪閘值班員劉世雨。


    領導權威就是這樣建立的,拉攏一名新員工,冷落一名老員工,讓下麵互相嫉妒,然後互相競爭,他來裁決,把那點權利無限度放大。


    修理渠道這點小事,不用他親力親為,所以他就把大壩渠清理淤泥的事情給忘記了,是他點名讓劉世雨過去,也是一時衝動,這點小事,不用他一個處長操心。


    所以無形給劉世雨增加渠道修理難度,再加上大壩站站長郭成奎對渠道修理不配合。


    劉世雨領著六名臨時工,幹的汗流浹背,渠道的淤泥夾雜著鵝卵石,極難清理,淤泥望不到盡頭。


    有幾名臨時工,是和領導有瓜葛,藕斷絲連攀附起來就是親戚,臨時工是日工資,出工不出力。


    所以劉世雨不敢懈怠,他拿著鐵鍁,吃力的從兩米多深的渠道,向上揚著淤泥,還夾雜著鵝卵石,特別沉,不一會他頭上就滲出了汗珠。


    他也不敢休息,隻要他停下來,民工也就停下來歇息。


    天空沒有一絲雲,戈壁的熱東風吹的,


    讓大壩村青色的麥穗,微微發白。


    田野裏白茫茫的一片,如果一星期之內不澆水,小麥缺水籽實不飽滿,秋收肯定要減產。


    劉世雨的臉貼在石頭上,感覺一股熱浪撲麵而來。


    “哎,接著,給你一個大西瓜。”劉世雨聽到一個甜甜的聲音。


    他抬頭一看是夏潤雨,手裏拿著一枚黑色的綠皮西瓜。


    “接”。


    “刷刷”丟給了劉世雨兩枚大西瓜。


    同樣是水務局員工,夏潤雨和劉世雨對比,夏潤雨就是一個自由人。


    夏潤雨跳下了渠道,腳一扭,身體有點傾斜。


    一隻粗壯,厚實的大手,拽住夏潤雨的胳臂。


    夏潤雨受到外力作用,身體站直了。


    她感到有一種力量傳到心靈,這樣的男孩子有一種安全感。


    “西瓜,夠吃不?不夠,再給你丟幾個西瓜。”


    劉世雨靦腆地說:“謝謝你。西瓜多少錢?”


    說著他就從灰色工作服衣兜裏掏錢。


    夏潤雨咯咯笑著說:“你就是一個傻子,水務局分的西瓜,不要錢。”


    她慎怒的責怪著劉世雨說:“隻要你記住大熱天,有個女孩給你送西瓜就可以了。”


    “吃西瓜,吃西瓜。”劉世雨一拳砸爛了西瓜,一個民工用芨芨草擦了一下鐵鍁,劉世雨用鐵鍁把西瓜剁幾瓣,一一散給民工,


    他也給了夏潤雨一片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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