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王纓寧還在王家沒有迴來,滿璋之進到她院子的時候,王姻與施媛二人正安然坐在正屋當中,一人手中一本書,守著柔和的燈花一邊靜讀一邊等著王纓寧迴來。


    端的是歲月靜好,姐妹情深。


    尤其是二人的側影中,與王纓寧都有些像。滿璋之一時有些怔然,心中對王家的火氣和因為姚姨娘帶來的羞憤之感也稍稍消解了。


    “大少爺來了,傻丫頭快去給大少爺搬個杌子來。”王姻擱下書,笑著招唿道。


    對於與傻丫溝通上,王姻有些本事,有時候還能指使她正確的去做些事情。


    傻丫頭放下手中紅豔豔的石榴,笨拙的搬了一個杌子,扔到了滿璋之的腳下,差點砸到他的腳。


    滿璋之沒有與一個傻子計較,也沒坐那小杌子,大步走去正麵的主子椅上,坐了下來。


    “看來你們的姐姐還沒迴來,姻兒你不必拘束,”滿璋之麵色緩和,又對著施媛道:


    “施表妹這些日子在府上可還習慣嗎?”


    施媛噔的一聲站了起來,她有些怕他,現在還沒忘記那日在姚姨娘的院子裏頭,他看自己的那般看獵物一樣的眼神。


    “迴,迴姐……”一聲姐夫沒有喚出聲,施媛生生停住,姻兒表妹從來不喚他姐夫的。


    “迴大少爺的話,滿府很好。”施媛低頭道。


    滿璋之點點頭,並沒有與她多言,而是望著窗的燈火出神,眼神多了幾分彷徨。


    王姻與施媛到底是女眷,也不好多待,對視了一眼,紛紛尋了借口出來了。


    對這個不大但是陳設比以往精致舒適許多的屋子裏頭,滿璋之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問著屋子裏若有若無的香氣,這是一種令人心頭安穩的氣息。


    滿璋之突然想起這一日滿家大亂,他竟然忘了進食,到如今是滴米未沾。


    這才覺得餓,他為自己泡了一盞茶,又從食笸籮裏拿出幾塊金絲乳餅,吃了起來。


    這般的生活,竟也是不錯的。


    迴頭將姚氏那院子廂房裏的那幾個鶯鶯燕燕的都給發賣出去,隻守著纓寧一人,安安穩穩日子也不錯。


    倒是還有個不識好歹的鄧姨娘,看在她為自己生下長子的份上,隻要她安安分分的不惹纓娘不開心,倒也可以無憂度日。


    至於嫡子,那必然是要的,隻要有了嫡子,纓娘自然就收了心,不再為那王家所累。


    如今纓娘已經不再似以往那般冷漠,雖然衙門裏頭的活計使她忙碌了些,但見她精神很好。


    尤其是容顏,跟沾了清露日漸豐盈的海棠花兒,嬌美中又帶著一股引人矚目的英挺之氣。


    滿璋之咽下乳餅,又吃了一大口熱茶,環顧四周。


    是了,在這之前,先得說服纓娘搬出這處又小又偏遠的小院子。以前的那個院子雖然修葺好了,但總歸粗糙了。


    不若就將王纓寧和兩位小姨搬去他從小住到大的存遠院,那裏本來就該作為他們夫婦倆共同的住處才是。


    滿璋之摸著懷裏的一根做工精巧的玉簪,這是前幾日他著人打造的,想要在重陽節那日邀王纓寧登高之時相贈。


    綰卿之長發,贈卿以玉簪。


    滿璋之喃喃念道,又過了約一個時辰的工夫,王纓寧終於從外頭風塵仆仆披星掛月似的迴來了。


    她一臉的疲憊,滿璋之卻是微微激動。


    “纓娘,你迴來了!”滿璋之站起來,上前牽起她的手,突然覺得有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嗓子眼。


    “怎麽了?”王纓寧溫和問道,帶著三分關切。


    隻是問了聲怎麽了,滿璋之突覺得鼻頭泛酸,心裏頭有萬分的委屈和不甘奔湧而出。


    “姚氏她,他與人私奔了!生下的那個野種,枉我還真心疼愛過的。她怎麽敢,她怎麽敢!”


    滿璋之帶著哭腔對著王纓寧哀哀的說道,仿佛他與王纓寧掉了個個兒,他今年十五,眼前的端美的女子才是三十歲的年紀一樣。


    原來還是這事兒。今兒一大早滿若雪闖進了她的院子要她幫著尋母,今兒晚上滿璋之又拿這事兒來,這是跟她訴苦?


    “人要走,心也早就遠了,強留是留不住的。你也看開些吧。”


    半晌,王纓寧揉了揉眉頭,試著勸道。


    滿璋之有些羞惱,這種事,是個男人都看不開,他又如何看開。


    “主子你是累著了,先坐下,奴婢給你揉揉。”紅藥對著滿璋之行了禮,繞過她滿臉擔憂的上前扶著王纓寧坐下。


    王纓寧略含歉意的對著滿璋之頷首,倦怠的坐了下來。


    “這是怎麽了?出去一趟,怎生這般的疲累?”滿璋之上前坐在她的身邊,輕聲問道。


    “無妨。”王纓寧


    似乎欲言又止。


    滿璋之眸色一暗,王家還真是陰魂不散。


    “紅藥,你說,到底怎麽了?”滿璋之一臉的憤憤不平:“是不是王家那兩位庶出的少爺又給你加少夫人添堵了。”


    “既然大少爺問了,紅藥也不敢隱瞞,王家兩位公子倒是沒說什麽,也一向敬重心疼主子……”


    紅藥還沒說完,滿璋之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這二個小子心機倒還挺深的,知道巴結著這位長姐有大大的好處。


    “不是紅藥說句僭越的話,王家老爺著實是有些貪快了,我家主子才進那衙門多久,一年的時日,位子還沒坐穩呢,怎麽就能隻手遮天讓兩位少爺更進一步平步青雲了。”


    紅藥憤憤不平道,王纓寧適時的出口叫她不要多言。


    “主子,你就是性子太軟了,殊不知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讓掌薄大人覺著你擅用職權,拉攏同僚為娘家鋪路啊。若是再傳到夫君大人那裏,你自個兒這仕途也就毀了!”


    紅藥著急的都快要哭了。


    “紅藥,你少說幾句吧!他雖然偏心……他畢竟是我爹爹,我又能如何。”王纓娘有些無奈又有些不甘願。


    主仆二人一時無語,隻剩滿璋之麵色鐵青,眼中的光在閃爍不定,似在打算考量著什麽。


    王纓寧瞥了他一眼,目光淡漠,這時王姻披著衣裳從外頭院子裏進屋。


    “大姐姐,你可迴來了。”王姻撲向王纓寧的膝上。


    “怎麽還不睡?”王纓寧撫了撫她的頭發,輕聲問道。


    滿璋之一向知道她們姐妹之間情誼深厚,不過瞧著個子與她姐姐差不多高的半大姑娘還跟人撒嬌,有些好笑。


    看來王家人中也不是沒個人都那般討厭的。


    “大姐姐,今兒你沒迴來的時候,咱家那邊來人傳信兒,說……”王姻眼中含淚:


    “說兗城那邊來人催了。”


    王纓寧一愣,滿璋之不知其中緣由,自然開口就問。


    紅藥跺跺腳,恨道:


    “一年多錢王家那邊在給二小姐在兗城那邊說了個主兒,是個死了正妻的老財主,我家主子為了不讓二小姐嫁過去受苦,隻得同意為兩位庶弟籌謀個好位子。”


    滿璋之這才明白為何以往王纓寧與娘家根本不上門卻讓兩個庶弟得了如此好處,原來其中還有這些曲折。


    再一看王纓寧的神情,這是要為了她這個寶貝妹妹妥協了啊。


    他們真是不知足啊!滿璋之這次真的發了怒,忍著怒氣安撫了王纓寧與王姻兩句,自己甩甩袖子急匆匆的走了。


    “去,給王家老爺遞個帖子,說我明日登門拜見……不,我不去王家,說我邀他進茶樓吃茶。”滿璋之在路上一邊吩咐身邊的小廝:


    “快去,你現在就去!”


    他走了,王纓寧拿起桌上的書撥了撥那個空空的食笸籮,冷笑一聲。


    紅藥趕緊上前把滿璋之吃過茶水的茶盞收起了,換上另一套更為精巧的鑲金邊細白瓷繪臘梅的茶盞茶壺。


    王姻也從王纓寧的懷中爬了起來,嘻嘻笑著拿起剪子去剪那劈裏啪啦的燈花。


    施媛從外頭走了進來,一臉的驚奇。


    她是與王姻一道來的,不過王姻進了屋,她在屋外的石階旁坐了等著王姻。


    所以屋子裏頭的說話聲,她也都聽到了。


    今日她與王姻一直形影不離的,王家根本就沒人來給王姻捎信,更沒人提兗城之事。


    王姻見她進來,笑盈盈的招唿她來,一起用新的茶盞吃茶來。


    “快來嚐嚐,這套茶具是妙清叫人送來的,上頭的臘梅是她親手所繪,呂大人拿去城郊瓷窯燒製而成的。你瞧這金邊與臘梅,是不是十分的相配?”


    王纓寧臉上也沒了半絲的疲倦,興致勃勃的與眾人介紹好有喬妙清送來的新茶具。


    施媛在落魄之前,亦是個有些見識的,瞧著這一套精巧的茶壺茶盞強笑著讚歎了幾句。


    既然表姐不說,她也不問,她不傻,今日不僅是王姻在做戲,連表姐方才麵對著滿璋之的時候,有幾分真幾分假都有未可知,甚至連一向不苟言笑的紅藥姑娘都與往日不同。


    但是大家為何這般,施媛卻是無從知曉。這種被隔離與眾人之外的感覺,並不好。


    她這心裏微微泛起一絲苦意來,表姐不告訴她,該是因著自己太笨了。


    施媛咽下心中的苦澀,靜靜的吃起茶來。心裏暗暗盤算,姻兒表妹實在聰敏過人,她也要加倍努力,爭取有朝一日像她一樣事事處處能幫上表姐,或是比她更好更有用才行。


    “喬小姐與呂大人真是一對神仙眷侶。”這邊王姻並不知施媛這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托著腮,搖頭晃腦的說道。


    如今呂喬愈發的穩重能幹,是府君大人緊密的左右手,在整個城中,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這樣的男子,誰能想到他還是個癡情人兒,與喬妙清成親一年多,雖然還無所出,但是感情越發的如膠似漆,城中哪個女子又不稱羨呢。


    王纓寧卷起書來,敲打了王姻兩下,這孩子來自己身邊後,性子愈發的歡脫調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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