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雪樓。


    榻上的女子,一襲火紅的衣裙,微微皺著眉頭,以往總是不可一世的一雙杏眼緊緊的閉著。


    床榻一旁的桌旁坐著不發一語的薑澈。


    透過燭光,薑澈的臉色陰沉的可怕。


    她這個傻子!平日裏嬌蠻任性一些就罷了。


    怎麽不長腦子,吞什麽不好,她去吞那五石散。


    她究竟知不知道那五石散有多麽可怕。


    前朝有多少士族之人活膩歪了,醉生夢死的去服用那五石散。


    隻為了一時的翩然欲仙,卻不知剩下來的人生就如墜深淵,隻要沾染上了就難以戒除。隻能不停的服用,直到形銷骨立,直到耗盡最後一絲心血,灰敗而亡。


    是以五石散早就被禁服。


    今日竟有人拿出來害人。


    害的還是卞時悠!


    這世上恐怕沒人知道,當他冒雨奔去城郊,看著她麵如金紙抽搐不停躺在那個丫鬟的懷裏的時候。


    他有多害怕,多憤怒。


    薑澈的情緒波動起伏,榻上的人也悠悠睜開了眼睛。


    “嗯,這是哪裏?”


    那雙眼睛還似以往那般水靈靈,眼珠子一轉四下打量的時候,毫無畏懼,甚至還帶了幾分好奇。


    “啊!薑澈,你怎麽在這裏!”


    卞時悠暗暗肺腑自己怎麽在這個娘娘腔的房裏,掙紮著起身,頭有些沉,險些又栽倒。


    薑澈一個健步上前,扶住她。


    “幹什麽!”卞時悠嫌棄的拂開他的手,試圖站起來。


    薑澈臉色陰沉的按住她的肩膀,將她生生又按了下來。


    雖然以往見了他,卞時悠都忍不住與他正鋒相對,但很少見他這樣駭人的陰沉樣子,所以卞時悠一時愣住被他按坐到了榻上。


    “你知道錯了嗎?”


    “什麽?我錯什麽了我。”卞時悠有些心虛,嘴上卻是一如既然的強硬,梗著脖子爭辯。


    “那五石散是什麽東西,你祖父沒有告訴過你?前朝那些服用五石散的士族死的有多慘你不知道?”薑澈被她這幅混不在乎的樣子,給氣的差點背過氣去。


    “我知道啊,隻吞了一次罷了,能戒。”


    卞時悠吸了吸鼻子,一揚頭說:“憑我,能戒。”


    憑你?薑澈真的被她氣笑了。


    “你最好能戒,到時候別上了癮,打滾哭鬧的讓人笑話。”薑澈冷聲說道。


    雖然他嘴上不屑,但是見她這個樣子似是有決心能挺過,心頭暗鬆。


    他會給她尋找最好的大夫診治,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卞時悠聳了聳肩膀,不再言語。


    哎,她就是這般不在乎又不可一世的樣子,若是不管,日後還不知道再惹什麽亂子。


    “你怎麽這麽傻,人家讓你吞五石散你二話不說就吞了,若是讓你吞金吞劇毒,你吞不吞?”薑澈抱著膀子接著訓她。


    “吞什麽金,我又不是吞金獸……”卞時悠淡淡說道:


    “你不知道那滿若霏狡詐的很,若我不按她說的做,她肯定會把事兒鬧大,她若是鬧到了官府,難免會讓纓娘她分心……”


    “我不能讓纓娘分心。”


    卞時悠堅定的說到。


    “纓娘,纓娘,你為了纓娘你是不是連命都不要了!”薑澈惱火極了。


    卞時悠聽了他這話,有些不解,這才拿眼斜暼了他一下。


    “你如今怎麽這麽絕情了!當初是誰拖著雪娘為借口,常常混跡到我們當中,隻為偷看纓娘一眼的!”


    卞時悠有些激憤和替王纓寧不值。


    果然是臭男人,纓娘一成了親,他便是這幅德行了。


    “什麽?你再說一遍!”


    隻要是和卞時悠在一起,薑澈總能被她氣的七竅生煙。


    “我那是為了看纓娘嗎,我那是……”


    “不是嗎?”卞時悠不太相信的看著薑澈。


    “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那一雙眼裏就隻有一個王纓寧嗎!”


    薑澈有些氣惱,他這麽大年紀了,說出這番酸溜溜的話,他容易嗎。


    漆黑的夜,緊閉的大門,燈火通明的滿府。


    “你何其的狠毒,竟給霏兒灌下五石散,難道你就不怕我滿家找你償命嗎?”老夫人的拐杖敲打在石板上,給人很大的壓迫感。


    “老夫人,”王纓寧站起了身來:


    “老夫人言重了,隻是一劑五石散,要不了人命。若是真出了人命,也當是兩條人命。”


    “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都是吞進了同樣劑量的五石散,若是卞家小姐無事,那麽若霏小姐的命也就還在。若是時悠有事兒,那,滿若霏她合該償命!”


    老夫人在她冰冷且冷硬的語氣裏坐直了身子。


    那卞家是士族,雖然如今沒落了,但在這城中,還算受人尊敬。


    那位卞小姐素來嬌蠻任性,她是有所耳聞的。可若今兒真是在這事裏喪了命,那也是件大的麻煩事。


    “可那卞小姐有錯在先,況且又不是霏兒逼她……”


    她們還要拿卞時悠是自願吞藥的事當借口,王纓寧很是不耐:


    “且不說在粥裏下毒,這事兒是真是假還未論證。單說五石散之事,時悠她向來聰明,聰明的人怎麽會傻到自願服毒,定然是滿若霏她逼迫,是她害的時悠不得不自傷!”


    良久,老夫人看著她,打量著,似是第一次見她。


    這個出身士族的孫媳婦,她原本以為她也像其他士族人家的女兒一樣,凡事有進有退有度有量,她們雖然清高自持,但也最好拿捏,最不願撕破臉麵。


    可眼前這個人,顯然不像她認為的那樣,太不好拿捏,戾氣即便再隱藏,也總是在不經意間露了出來。


    老夫人布滿了皺紋的眼梢裏閃過一絲疑惑,緩緩開口:


    “你給霏兒當眾灌下五石散,這般不顧後果,隻是為了給那個卞家小姐出頭,值得嗎?”


    對啊,值得嗎,特別是在一旁的高氏更是不理解,她一個士族女做這樣的事,不說蠢也是沒腦子了。


    王纓寧眼皮輕抬,輕笑一聲,聲音很輕,卻如昆山的玉碎,溪水中漣漪。


    她這一笑,是篤定,是不屑於迴答。


    “可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既嫁入了我滿家,便是我滿家的媳婦,你殘害自己的庶女,難道就不怕我滿家治你的罪,將你浸豬籠!”


    老夫人見她死不悔改,也下了殺心,縱使聲音不大,但是擲地有聲,姚姨娘也反應了過來。


    “王氏無德,浸豬籠,必須讓她浸豬籠!”


    “若是老夫人不將她浸豬籠,我明日便去官媒衙門前去狀告她王纓寧殘害庶女,罪不可赦!”


    她不說去郡府衙門告狀,而說去官媒衙門告狀,顯然是在提醒眾人,她得了掌薄大人的青眼,即將要入官籍的事實。


    這是暗示,也是威脅。


    “那就浸豬籠吧,璋兒呢?怎麽不來瞧瞧這個惡婦。”謝氏也是被王纓寧的所作所為給駭住了。


    這樣的兒媳婦,早些處決了,早省心。


    “不用璋兒,這個家我老太婆還是說了算得,來人!”


    老夫人淡淡的看向王纓寧,她再橫,別忘了她也是滿家婦,這世上犯了錯事被浸豬籠的婦人,還少嗎!


    “主子!”


    紅藥青梅見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上前,急急的死死抱住自家主子,不叫她們靠近。


    “你既要去官媒衙門告我,難道你不知本朝律法中,正室嫡母有訓誡任何一個子女,而不被詬病之責嗎?”


    王纓寧冷笑,看著幾個要上錢的奴仆,大聲訓斥:


    “真是大了你們的狗膽,我既是他們滿家八抬大轎明媒正娶迎進門的,還是在官媒衙門裏頭立過名牒字帖的,即便是和離休妻,都得官府判決了之後方能執行,豈容你們胡來!”


    王纓寧又麵向一臉恨不得殺了她的姚姨娘,說出來卻是氣死人不償命的話。


    “且不說我這庶出的女兒滿若霏她沒死,就是死了,也是我當主母的出手不謹慎,過失導致。去到衙門裏頭訓誡一番也就罷了,你姚姨娘一輕飄飄的話就能讓我浸豬籠?”


    “你道你是哪位?官媒衙門裏頭的媒官大人嗎?依我看,至少目前還不是。”


    “你……你……”


    姚姨娘喉頭一甜,一口血差點吐了出來,身邊的丫鬟趕緊扶著。


    她王纓寧素日裏不開口罷了,一開口那就是巧舌如簧,舌戰滿家眾人這種事事兒,做了也不隻這一次了。


    “她說的可是屬實?那本朝律法……”這王纓寧說煞有其事,不由得人不信,所以謝氏不禁問出了口去。


    這律法什麽的,她們一群內宅婦道人家怎麽知曉。


    姚姨娘穩了穩身形,好半晌,手中的帕子快要撕碎了,也說不出個子醜演卯來。


    哪怕她就快要進官媒衙門裏頭為官了,她也確實不通曉任何一條那勞什子律法。


    這院子一時寂靜,謝氏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


    高氏更是若有所思,怪不得素素說這王氏毒辣囂張。


    合著這滿院子的人,就沒一個能治不了她王纓寧?


    薑還是老的辣,老夫人終於還是開了口:


    “你說的那些律法,我們沒有看過,也沒有聽過。姑且認為它是,浸豬籠可緩。可是說來說去,你終究是我滿家婦,做了錯事,我老太婆說要罰便罰,這國法家規,都容不你!”


    她這話一出,姚姨娘的精神略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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