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做了那個怪夢後,趙君臨一連幾天心情都不咋地。


    隻要一想起夢中的事,就覺得特別晦氣。他娘的,自己竟然成了亡國之君。這簡直比夢見他用劍自戕,被火焚燒,更令人沮喪。加上年底事情多,自然沒有心思去翻嬪妃們的牌子。


    他皇上是不急,這敬事房的太監們可急壞了。這新選上來的小主,個個都翹首期盼著皇上的鳳鸞春恩車呢。這幾天,他們光是好處都收一籮筐了,總不能光收錢不辦事吧。


    這日,趙君臨早早的下了朝。


    看準一個空閑,小德子就端著一堆新製的綠頭牌過來了。


    “萬歲爺,可要翻哪位小主的牌子?”


    小德子湊過一張欠揍的胖臉,諂媚地跪在地上,把銀盆高高托在頭頂上。


    看了眼他肥膩膩的脖子,再看綠頭牌的擺放位置,趙君臨心情更不爽了。


    這幫閹人,真是八百個心眼子,真以為自己那點小把戲,自己看不穿?


    看這牌子的排列,最顯眼的位置,放的是謝玉環。旁邊是大馬臉徐霞,地包天王樂雲,齊湘,林菻四人,簡直氣就不打一處出。


    別說興致,真都想扔這幫蠢貨一臉。


    晦氣,實在太晦氣了。


    都說他是九五之尊,萬人之上,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可就算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皇上的婚事也是不能自主的。他喜不喜歡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堂要平衡,官員要籠絡,國事要安定。


    黎民百姓,都講究個門當戶對。皇室的聯姻,當然更功利更現實。


    妃嬪們首先看的就是門第。那些重臣的女兒,將帥的千金,就算醜出天際,也一大堆人讚其品德。有了這塊遮醜布,真就可以為所欲為。


    為防紅顏禍水,太後和那幫腐蠹,動不動拿德說事,恨不得宮中的妃子越醜越好。


    可嬪妃醜過分的,他看著就膈應,更別提魚水之歡了。


    可皇家想要人家家族為國效力,他不得不勉為其難地陪這個聊個天,那個下個棋。必要時甚至犧牲下色相。


    這次進宮美人甚多,其中被塞進來的,不得不娶的吉祥物也不少。


    趙君臨忍不住苦笑,懶得再看其它綠頭牌:


    “朕又豈會有了新人,冷落舊人,算算時日,朕也該去皇後那走走了。”


    小德子看皇上興致不高,趕緊端著牌子撤了,並差人給皇後那邊送了信。


    因皇上要留下用膳,整個坤寧宮內銀燭高照,燈火通明。一眾宮女,內侍錯落有致地傳著飯菜。林林總總三十幾道菜,多是趙君臨平時愛吃的。


    菜上齊後,謝惠揮揮手,示意宮人們退下。


    她站在桌旁,親手伺候皇上的膳食。


    趙君臨一把握住她手:“梓潼,坐,陪我一起吃吧。”


    謝惠恭順地坐到一旁,幫他倒了杯熱酒。


    趙君臨撫摸著謝惠日漸消瘦的臉頰問道:“最近身子可還爽利?我讓太醫院的張院判過來再給瞧瞧吧。”


    謝惠搖頭:“別費那功夫了。皇上政務要緊,不用總掛心臣妾。”


    趙君臨歎氣:“你我夫妻,我不掛心你,掛心誰呢?”


    兩人慢慢吃著,絮絮而聊,說起不少潛邸時的舊事。


    “梓潼可還記你十八歲時,跟著我離京,那是你第一次去外地,看到什麽都好奇,看到什麽都喜歡,可鬧出不少笑話。”


    “怎麽會不記得呢。你帶我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巍峨高山,去過熱鬧街市,我到現在還記蜀地有一種特別好吃的小吃。隻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趙君臨眼眸濕潤,淺淺地笑:“那梓潼還記得我們逃亡路上,我扮成女子的事。”


    謝惠嘴角輕翹,忍不住拍手:\"怎麽會不記得呢。殿下,那可是相當地美,把臣妾都不知被比到哪去了。我還記得有位公子,見到你一眼,就發了癡......\"


    趙君臨亦大笑起來。


    謝惠知道趙君臨之所以挑這些說,是因為自己愛聽,想聽。


    那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時光,也是最美的時光,想起來都是澀澀的溫暖。


    可一個人如果隻往後看,不敢往前看,多半前麵沒什麽盼頭了。


    人總是會死的,舍不得,放不下的也唯有眼前一人罷了。


    謝惠將頭靠在趙君臨懷裏,靜靜地迴憶著屬於兩個人過往的美好時光。


    趙君臨看著滿臉幸福,恬靜又滿足的皇後,心裏麵卻全是傷感。


    皇後素來恭順,又識大體,處處以他為先,從潛邸到宮內,跟著自己沐風櫛雨,經曆重重風險,日日擔驚受怕,並未過過一天安生日子。


    現在雨過天晴,他登上皇位,而她卻因意外落胎受到重創,身體每況愈下。太醫早就斷言,就這一兩年的事。


    很多事,不是他的錯,卻也因他而起。


    當初,得知謝惠懷有身孕,他亦滿心歡喜。怪隻怪她們謝家野心太大,對皇權生了妄想。太後覺得他翅膀硬了,越來越難控製,擔心將來會對謝氏不利。兩位國舅則野心勃勃,想要成為未來的攝政王。


    在無意間聽到三人密謀時,他的震驚遠大過於憤怒,誰能料想他們竟存了這樣的心思。


    這個流著謝家血脈的孩子,注定是個禍端。


    他不知道將來如何麵對謝惠和這個孩子,短時間也沒能力將謝氏一族全部鏟平。


    於是幹脆不理不問,放任後宅爭鬥,卻沒想到自己的逃避害慘了謝惠。


    懷孕八月時,謝惠從雪階摔下,直接大出血。


    那是一個本應成為太子的孩子,也是他的第一個兒子。


    他怒殺了一堆伺候的宮女,婆子,又將始作俑者陶貴妃,關進了永巷,日日勞作悔過。


    可無論他做再多,怎樣彌補,都無法改變一切了。


    謝家是可惡,可謝惠又何辜。


    很多事情,終究是無解。


    就算沒有陶家,陶貴妃,他真敢留下一個帶著謝家血脈的孩子嗎?


    他們幼時相識,十幾歲成親,如今七八年歲月過去了。就算早沒有愛情,兩人間相伴多年,中間的感情,不是常人所能替代的。他關心她,體恤她,更感念她在自己的陪伴,幫助。


    如今看著她日漸衰弱,時日不多,心裏如刀絞般,別提多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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