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秀女們就齊聚在休元殿的東西暖閣,等候傳喚。


    按照規矩,分作五人一組,由太監引進殿中,覲見皇上太後。


    優秀者賜牌子。落選的則賞幾片金葉子。為防遺珠之憾,落選秀女要留在宮中服務,三年期滿,方可歸家。


    當然秀女們大多出身名門,不會真的被分去做雜役苦差。博學的或進了禦書房;公主或皇子所;琴技高超的,則入了樂坊;繡工超群的,會去繡坊,專門給貴人們做衣服......


    對於落選者來說,未嚐不是一種曲線救自身的機會。


    暖閣裏麵,秀女們緊張又激動。每個人都暗暗鉚足了勁,想要表現出最好的風貌。


    最先被太監引入正殿的五人,隻留用了兩人。被撂牌子的三位,一臉灰敗地退出來。秀女們的心都懸了起來。不斷的有人進去,不斷有人出局。


    蘇菀事不關己地躲在角落處,等唱到名,才站起身。


    她低著頭,盡可能避開別人好奇的眼光。


    “她臉怎麽了,不敢見人嗎?”


    “可不,聽說她香粉過敏,腫成豬頭了。”


    人群中傳來幸災樂禍的嬉笑:“讓她貪靚。”


    不少人暗中噓了口氣,慶幸自己少了一個勁敵,這也意味著她們多了一分中選的可能。好巧不巧,和蘇菀同組參選的幾人,都是萬裏挑一的美女。兩相比較,蘇菀就被襯托的更不起眼了。


    幾人在引導太監的帶領下魚貫而入,第一位被唱名的是崔媞


    崔媞盈盈而出,落落大方地向前福了一福:


    “臣女崔媞,冀州主將鄭從容之嫡女,年十六。”


    後宮的妃嬪,和前朝息息相關,為拉攏朝臣,平衡各方勢力,皇上的妃嬪自是多方考量的。崔媞這樣的出身,自然是要留用的。果然司禮太監唱到留牌子。


    第二位是霍風清 ,她容色秀麗,衣飾華美,灼如春華,皎如秋月。


    作為翰林學士的掌上明珠,從小博聞強記,素有才名。就連趙淵都聽說過她的詩作。因此十分感興趣:


    “聽說你還是個女狀元?”


    霍風清自謙道:“殿下過譽了,臣妾略讀了些書。”


    趙君臨笑笑:“都讀些什麽,說來聽聽。”


    霍風清答道:“四書五經,史書遊記,詩歌詞賦都略有涉獵。”


    趙君臨不禁頷首:“身為女子,如此已算博學了。”


    太後微微皺皺眉,神情非常不悅。四書五經是定國安邦的書,豈是女人能讀的?她審視著霍風清,嚴肅地教誨道:


    “女子當以端莊嫻雅為美,多讀《女則》《女誡》......”


    “母後的意思是像縣主妹妹那般端莊嗎?”


    趙淵麵上帶笑,語氣中卻暗藏著力量與較量


    為了保障娘家權勢,謝太後不斷在後宮布局。皇後謝惠是她們謝氏一族最出色的女子,趙淵對她也甚是滿意。隻可惜她身單福薄,身染重疾,恐怕沒有多少時日。她的庶妹謝玉環,的確生得貌美如花,可刁鑽任性,又粘人的很,他見了都想調頭走。沒想到竟被硬塞到秀女裏,一上來就是嬪位。


    可自己的皇後之位,豈是謝太後想要給誰就給誰的。


    太後當然知道兒子不滿,可這後位隻能是她們謝家人,太子也隻能是擁有謝家血脈的孩子。隻要趙淵肯讓步,自己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選些自己喜歡的女人。


    母子倆打著機鋒,大廳內暗流湧動。蘇菀低著頭,忍不住偷看了眼上首的趙君臨。


    隻見九龍赤金寶座上的他麵如冠玉,目若朗星,眉宇間天然一股傲然軒昂 ,睥睨天下的氣度,華貴又超然。


    情愛之中無智者。這樣一位英姿勃發的帝王,之所以成了亡國之君,不是他昏庸,更不是他蠢笨,而是因為他陷入了情愛。以至於幹出那麽多匪夷所思,讓人笑掉大牙的蠢事。就如同當年的她,荒唐到無媒而奔,心甘情願成就別人功業。還自我蒙蔽,自我感動,說一切為了大義。


    真正光明磊落的人,會在戰場上贏得想要的一切。一個但凡有點血性的男人,都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去投懷送抱。他們新安人,沒本事戰場麵對麵廝殺,也隻有這種上不得台麵的陰私手段了吧。還美其名曰其為謀略。以前她不懂,現在她太清醒了。


    清醒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都在撕裂 、絞痛 。哪有所謂的大義?


    新安軍攻進上京城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首當其衝的是世家大族。


    成群結隊的兵士衝進府邸,將金銀財寶洗劫一空。那些聲名顯赫的名士貴族,被一一殺戮殆盡;金嬌玉養的夫人小姐,被下等軍士們輪番淩辱。就連牙牙學語的孩子,他們都不放過。普通百姓們無路可逃,或跳井或自殺。一時間,哭喊聲震天動地,繁華富麗的上京城內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作為新安人,理當袖手旁觀拍手稱快。


    但是她知道,新安的百姓和北胤的百姓沒有什麽區別。


    被封為後時,北胤百姓們交口盛讚她的美貌。每次出行,都有人往路上撒花,或獻上稀罕的瓜果。他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麽要被屠戮被淩虐。


    她捶胸頓足,五內俱焚,淚流滿麵,終究是誰都救不得。她氣的快要吐血,當麵怒斥大將軍薑聞:“將軍何以作此禽獸之舉,就不怕天理昭昭,郎朗日月?”


    大將軍薑聞站在她身邊說:“娘娘何必作無用之爭,這是戰爭。倘若北胤攻下新安,結局亦是如此。你可知,這一路急行軍,風餐露宿,日夜兼程,凍死餓死了多少兵士?他們死了太多親人、朋友,心有氣有恨。不許之財富和美人,不讓他們燒殺搶掠,兵士們憑什麽聽我的,拚死攻打城池.....”


    “他們把腦袋揣在腰上,為了什麽?隻要有人敢攔著,你信不信,下一刻就能出現嘩變。更何況上麵都是默許的。這上京城到處是世家大族,官宦貴族,不殺光殺盡,怎知他們日後不會造反。”


    “不是這樣的!”蘇菀發瘋般狂喊著,不相信新安皇族會下屠城的命令


    薑聞用憐憫地看著她: “娘娘還是自求多福,多想想自己的出路!”


    那個時候,薑聞就知道自己的結局了吧。


    蘇菀素以聰慧自詡,可戰爭的殘酷和複雜,依然不是她一個小女子能想象的。正與邪,善與惡,是與非,又怎麽分得清楚。是她害的趙君臨失去了江山親族,幾十萬無辜的平民百姓屍橫於野。


    隻要一想到這些,她都難過到不行,覺得萬死難掩其疚。


    蘇菀內心複雜地看著趙淵,忍不住淚滿於睫。


    這一生她一定離這個男人遠遠地,再也不會禍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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