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嶺要辦喜事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幾個當家的辦事了得,不過三日,就準備好了一切。


    婚禮當日,黑狐嶺十分熱鬧,因為黑狐嶺識字的人不多,所以季奉言這個新郎官臨場還當了禮薄先生。


    他坐上那個位置後,心裏頭還有一些不屑,一個女土匪成親,怎麽可能會有人送禮?隔壁的山寨嗎?


    然而,現實很快就給了季奉言一個大大的耳刮子。


    他剛剛坐下,就有人送禮來了。


    “姓名?跟主家什麽關係?送的什麽?”季奉言既然應了這工作,自然也要做出個樣子來的,免得被那幫女土匪笑話,說他堂堂一個公子哥,竟然連禮薄都記不好!


    “我叫王翠娘,是大當家前年在村口搭救的,大當家不僅救了我,還教訓了我那屠夫丈夫,讓他不敢再欺辱我,又讓四當家的保住了我肚子裏頭的孩子,大當家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我兒子如今都兩歲了,特意帶了他來祝賀大當家的大婚,我們家是殺豬的,也沒有什麽好東西,就帶了一肘子豬肉,還希望大當家的不要嫌棄。”


    這話一出,季奉言的神色頓時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他抬起眼,看著婦人吃力提過來的一肘子豬肉,默默記了下來。


    這婦人剛走,又一個年輕的婦人攜著丈夫過來了。


    季奉言照例問了一句。


    那婦人輕聲開口道:“我叫張小燕,是隔壁鎮子上的,因為被繼母賣到窯子裏頭,是大當家將我救出來的,還將我送到了心上人處,如今我們兩個過得不錯,得大當家庇佑,在山腳下擺了一些吃食為生,沒有什麽好東西,特意做了兩百隻新鮮的喜餅,祝賀大當家的大婚。”


    季奉言的臉色更為微妙了,連握筆的手指都有些僵硬了。


    接下來,陸陸續續有些送來賀禮,有押鏢的鏢頭,感謝大當家從不打擾正道生意的,有賣豆腐的寡婦感謝大當家替她找到了固定攤位,還打跑了騷擾的男人的,有啞巴,有瘸子,不外是感謝大當家時不時周濟他們的生活的。


    這禮薄越記下去,季奉言心裏頭就越不是滋味。


    他以為這個黑狐嶺是作惡多端,人人得而剿之的土匪窩。


    可是在這些心中,這黑狐嶺,卻是比當地官府更能夠伸冤辦事的地方。


    他本來對雲飄飄是恨之入骨的,若非她懷了身子,他是寧死不願意接受招安的,還曾想過一百多種刑罰來折磨她——


    可是如今,他隻覺得臉上滾燙,整個人都被一種深深的羞愧籠罩了。


    在京城,人人誇讚他有縱橫之才,可是他卻連一個土匪都看不清是好人還是壞人。


    雖然她的確是土匪,但是她好像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壞事——


    這樣的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就在季奉言怔愣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新郎官,吉時已到,快進去拜堂吧。”


    季奉言瞬間迴過神來,從凳子上起身,還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這一身略有些寒酸的婚服。


    進了大堂,雲飄飄已經被小七扶著出來了,她蓋著紅蓋頭,一身火紅婚服,小步小步邁了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上的婚服太刺眼,季奉言竟然覺得有一瞬間的失神。


    然而,季奉言心裏頭這些微妙的小情緒很快被雲清清充當的司儀打消了。


    因為雲清清此時,扯開了嗓子喊道:“吉時到,新郎新娘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關公——”


    這話一出,本來拜了天地正要起身的季奉言差點一個踉蹌摔在地上。


    這些土匪也真是奇葩,成親居然拜關公??


    不過反正也是一個儀式而已,他隻好瞬間收起了自己臉上的失態,跟著雲飄飄拜了起來。


    拜完堂後,雲飄飄並不如別的新娘子一般被送進洞房,而是當即掀開了蓋頭,跟著他一起,到宴席上給各位鄉親和兄弟敬酒,並且將黑狐嶺要接受招安的消息跟大家說了。


    “這是好事情啊,大當家這麽好的姑娘,總不能當一輩子土匪,嫁給欽差大臣,挺好的。”


    “可是大當家走了,誰給我們主持公道啊,那些衙門的人都是朝南開的,沒有錢別進來,哪兒是替我們辦事的啊!”


    “就是,大當家,你走了,我們怎麽辦啊,要是衙門的人要收保護費,我們怎麽辦?”


    那些鄉親說著,竟然有些當場就哭了起來。


    季奉言想不到雲飄飄居然這麽有威望,而且聽這些鄉親這麽說,似乎當地的衙門十分不作為——


    可是這剿匪的要求,就是當地衙門呈上去的——


    難道這裏頭有什麽貓膩不成?


    季奉言正尋思著,忽然聽得外頭的山門一陣響亮的動靜,然後便是一道洪亮十分的聲音:“大當家!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劫持朝廷欽差!”


    這話一出,一大隊持著兵器的官兵,迅速將此地包圍了起來。


    來人正是黑狐縣的知縣大人。


    季奉言瞳孔微縮,看這官兵似乎有數千人之眾,他一個小小的縣令,哪裏來的這麽多兵?前幾次剿匪的時候,他曾上門借兵,他不是說沒兵的嗎?


    “欽差大人,你沒事吧?你不要害怕,等本官剿滅了這些土匪,再將你安全送迴京中。”知縣大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冷聲說道。


    今日辦喜事,黑狐嶺所有人都來飲喜酒了,並沒有設防,他帶了這麽多人來,顯然是有所準備的。


    雲飄飄因為沒有原主的記憶,所以對這個變故也是猝不及防。


    她本以為,隻要搞定了這個朝廷來的季奉言就可以了,誰想到還有別的剿匪隊伍?


    雲清清一見這個陣仗,當即就紅了眼,抽出了自己用寒鐵打造的長鞭,冷聲道:“我姐大的婚禮,居然這麽不識相,大爺我早就看你這個為政不仁的狗官不順眼了,既然你今天來送人頭,那我就讓你祭祭我的赤寒!”


    他正要衝出去,雲飄飄卻阻住了她,道:“知縣大人誤會了,我跟欽差大臣是兩情相悅的,而且黑狐嶺已經接受了欽差大人的招安,不再是土匪了。”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了季奉言:“季大人,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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