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我,離開這裏,好好地生活下去。”


    “不要,不要,母親,母親。”年幼的男童跪在地上,緊緊地扯著婦人的裙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母親,孩兒舍不得您。您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阿和,”婦人緊緊地抱住他,那雍容華貴的麵龐上麵淚痕四溢,衝散了精致的妝容。


    “我的阿和。你還這麽小。”


    “記得,日後一定要好好活著,不管發生什麽,都要活著。”


    “快去,陸風他們在側門接應你。”


    “不要。不要。”


    死死地拽住女人的衣袖,幼.童嚎啕大哭起來:“阿娘,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不要一個人。”


    婦人還欲說什麽,不遠處卻是傳來了一片喊殺的聲音,她麵上一驚,動作快速地把大拇指上麵帶著的玉戒指給取了下來,塞進幼.童手裏。


    “阿和。母親也舍不得你。”


    “可是你要記住,你是我們謝家唯一的血脈,一定要好好活著。”


    “日後,父親母親都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對了,你看,這是當年你父親送我的玉戒指,日後若是遇到了喜歡的姑娘,就送給她罷。”


    “不要。不要。”幼.童哭的撕心裂肺,“母親,我不走,我不走。”


    “你必須走!”


    麵上的溫柔退去,婦人眼中都是前所未有的貴氣和逼人:“記住,不要迴來報仇,以後,就平平安安地做個普通人便好——”


    “我不要——”


    大概知道,這一去,便是訣別。


    小孩兒死死地扯著夫人的裙擺,指尖都把華麗的裙據戳破了。


    婦人眼中都是冷冽,握住他的手指,慢慢地掰著。


    一根又一根。


    待到那最後一根手指被掰了下來,婦人語氣森涼:“阿和,你必須走——”


    “快走!”


    龍灝閱永遠也不會忘記,二十年前,他被母親親手一根一根掰開手指,然後推開。


    緊接著,便是漫天的硝煙,烏黑的火苗夾著著刺鼻的味道,噠噠馬蹄,長劍纓槍戟叉。


    然後,他親眼看著母親,被一劍從前麵刺穿,鮮血沿著鋒利的刀尖一顆一顆滴落,啪嗒啪嗒地垂在地麵,像是妖冶盛開的花,不斷地蔓延蔓延。


    “不——”


    “母親,母親。”


    他想要迴去,卻是被一眾仆人死死拉住。


    “殿下,殿下,您不能去啊。”


    “殿下,我們快走吧,他們馬上就要追過來了!”


    那珠釵步搖晃蕩叮當的婦人一點點迴過頭來,慢慢地露出來一個笑容,有殷紅的液體沿著她的嘴角一點點留下,勾出一條長長的血線。


    然後,那平日裏總是吳儂軟語的紅唇微張,此時卻是沙啞緩慢:“快——走——”


    “母親!母親!”


    那年幼的少年,聲音淒厲,響徹整個天空。


    可他最後,還是被一下子打暈帶走了。


    待到醒來,眼前已經沒有了鮮血,沒有了濃煙,沒有了華美的婦人。


    有的,隻是旭日東升,炊煙嫋嫋,翠綠的竹林,鳥雀啼鳴,一派安然祥和的平靜景象。


    望著自己的手指,一枚圓潤剔透的玉戒指在日光下閃閃發亮,似乎還帶著那熟悉的體溫。


    年幼的男童緩緩垂頭,目光死死地盯著掌心上麵的血龍玉戒指,這枚戒指提醒著他,一切都不是夢,也不是假的。


    之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細細小小的手指一根根收緊,男童張著嘴,想要哭泣,卻又發不出來聲音。


    唯有晶瑩溫熱的淚水一顆一顆滑落,打在掌心的戒指上麵。


    “殿下——”


    一個紮著頭發穿著布衣的少年怯生生的,慢慢地走了過來,然後坐到了床邊。


    “殿下。您若是想哭。就哭吧。”


    “阿娘。”


    全身都在顫抖,幼.童張大了嘴,眼淚簌簌滑落,一下子抱住了麵前的人。


    “陸風,阿娘,我的阿娘死了。”


    “嗚嗚嗚。阿娘。阿娘死了。我再也沒有母親了”


    “殿下,”陸風垂了眼眸,輕聲道,“您能好好活著,是主公和主母的願望——”


    “接下來的路,陸風會陪著您一同走下去的。”


    “陸風。阿娘死了。阿爹也死了。”


    “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是那個人,我看見了,是他殺死了阿娘!”


    陸風手指驀地緊握:“當真是狼心狗肺之徒!”


    “虧得主公和主母平日裏對他那麽好,百般信任,當成親兄弟一般封爵加官——”


    “卻沒有想到,知人知麵不知心,竟是如此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之人!”


    “陸風。”


    男童哭的聲音都啞了:“我想阿娘。想阿爹。”


    “我昨天還和阿娘吵架了,就因為她讓我背父親寫摘抄的那些文字。”


    “我不肯背,就和她頂嘴了,然後跑了出去。阿娘當時肯定很生氣。她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殿下——”陸風開口,想要安慰,卻是被一下子打斷。


    男童縮在床角,雙手環住自己,腦袋垂下靠在膝蓋上麵,嗓音哽咽。


    “阿娘。對不起。對不起。阿和錯了。阿和錯了,你迴來好不好。”


    “嗚嗚嗚。阿和以後一定好好聽你和爹爹的話,每日好好練劍,好好讀書,好好抄寫兵法——”


    “你們不要不要阿和好不好。嗚嗚嗚。求求你們,你們迴來啊。”


    “阿和再也不貪玩了。”


    從今以後,我一定勤勤懇懇,好好學習練劍,聞雞起舞,日益精進。


    阿爹阿娘。


    你們迴來好不好。


    迴來抱抱阿和,然後告訴我,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我隻是做了一個噩夢,待到夢醒了,阿娘還會給我唱歌謠,給我做好吃的梨膏糖。


    可是,不管男童在心底如何去唿喚,門口都再也沒有出現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殿下——”


    “您別這樣。”陸風看著,心裏難受到了極點,“若是主公主母地下有知,也會傷心的。”


    “陸風——”


    沙啞著嗓子,男童突然扯出來與年紀極其不符合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滲人。


    “你說說,人心為什麽能夠壞到這個地步呢——”


    “殿下,人性本惡。”


    陸風垂頭,慢慢地把一張絲帕遞到空中:“主公說,人都是趨利避害的,若是有了貪欲,那便更加不得了。”


    “嗬——”


    接過絲帕,擦著眼角的淚水,孩童一雙稚嫩的鳳眼通紅,裏麵卻是布滿了寒意。


    “豈止是貪欲。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殿下,”陸風倒了一杯水,送到對麵人的手中,“主母常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


    “那個人,會有報應的。”


    聽到這裏,龍灝閱死死地捏著手裏的絲帕,冷冷一笑。


    “什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阿娘她一直心存善心,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日日夜夜供奉著神佛。”


    可她最後,又得到了什麽呢?


    被一劍穿心。


    緩緩地閉上眼,幼.童眼角淚水滑落:“若是蒼天有眼,神佛有靈,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的阿娘,阿娘阿爹他們又做錯了什麽!”


    “殿下——”陸風趕緊製止道,“切不可辱沒神佛,主母說過,會遭報應的。”


    “報應。嗬嗬。我還怕什麽報應啊。我什麽都沒有了。”


    “殿下,您別這麽說,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那個人,會受到懲罰的。”


    “蒼天無眼,我不信天,亦不相信報應——”


    幼.童眼神空洞,有些滲人:“那個人欠我的,我要親手討迴來。”


    至此,那個愛笑愛鬧,貪玩任性的孩子便不見了,整日隻是沉默寡言,瘋了一般握著劍,在院子裏麵練習著。


    那幼稚的臉龐一點點長開,俊美英朗,可當年那個失去爹娘的孩子,變得越發淡漠寒冽,眼中空無一物。


    綠色的竹林之中,月光*如水,從天空傾泄而下,給一方空間都染上了銀白色的朦朧美感。


    兩個男人站在一座小竹屋麵前,皆是身姿挺拔頎長,其中一人更是風骨綽約,麵容絕色。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從眼前一一劃過,龍灝閱表情寒冽,眸色深沉,垂在身側的手指“嘎吱嘎吱——”作響。


    “殿下——”


    陸風見自家主子狀態有些不太對勁兒,連忙開口勸慰道:“別想了,都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


    殷紅的唇露出來一個有些嘲諷的笑容,龍灝閱自嘲地開口:“過不去的。”


    “殿下,馬上就能替主公主母報仇了,我們也能拿迴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


    “陸風。”


    輕輕地喚著侍從的名字,龍灝閱眼神有些縹緲,不知道焦點到底在哪裏。


    “我真是恨不得,現在馬上就去拿下那狗賊的首級,每多等待一刻,我便覺得心如刀絞一般。”


    “殿下,切莫衝動。”


    “這麽多年咱們都忍過來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


    “更何況,若是打草驚蛇了,咱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都功虧一簣了。”


    伸出手去,丞相大人動作緩慢優雅地從懷裏摸出來了一個白色瓷瓶,瓶口塞著著紅色的絨布。


    修長瑩潤的手指伸到空中:“去。藥不能停,繼續加到他每日的膳食中去。”


    愣了愣,陸風舉起雙手,恭敬地把東西接了過來,有些疑惑地望著掌心裏麵的東西。


    “殿下——這是?”


    “好東西,無色無味,卻是提取了多種的劇毒。”


    龍灝閱手上輕輕地摩挲著腕間的木鐲子,一圈一圈:“毒蛇、蠍子、蜈蚣——”


    “這是。二殿下的研製出來的新毒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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