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湉忻雪白圓潤的指尖捏起一段竹子。


    做弓的第一步驟就是製弓胎,這選材也是極為考究的,必須選用粗壯結實的竹子,還要經過一定年份的陰幹,幹燥度適宜。


    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竹竿,女人拿起鋸刀,手起刀落,長長的一根便隻剩下來中間比較平直的一段。


    龍灝閱一直坐在一旁,打量著女人的一舉一動。


    鋸、砍、嵌、銼,一係列動作如同行雲流水,熟練快速精準。


    若是沒有長期的訓練,定是不能達到此等水平技藝。


    他當真是不相信,一個從小在鄉下長大的女子,會有此等功夫。


    輕輕地晃動著手中的紫檀木茶杯,杯中碧綠的茶水泛起一圈圈漣漪波紋,卻是未有一滴灑落出來。


    “你不是鳳湉忻,你究竟——是誰?”


    這突然的一句話,讓鳳湉忻手上正在鋪牛筋的動作一滯。


    講茶杯擱在桌麵,龍灝閱緩緩站起,一步一步逼近:“從見你的第


    一日起,本相就覺得奇怪。”


    “傳聞你生性懦弱膽怯,那日在荷塘邊,你卻是一個反手,就將你的妹妹摔在了地上。”


    “從小在荒野山村裏麵長大,日複一日皆是砍柴浣衣做飯,你怎會有這種功夫——”


    “而且此種功夫,本相從未見過,是什麽邪門歪道?”


    不過就是一個過肩摔,怎麽就變成了邪門歪道了。


    鳳湉忻心底腹誹著,但麵上卻是不顯。沒有想到,龍灝閱還是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嗬,從見自己的第一天開始就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想她親爹鳳傲天,看她在鳳侯府裏麵呆了這麽久,竟是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端倪。


    龍灝閱這個男人,可真是夠敏銳聰明的。


    龍灝閱定定地看著麵容平靜的女人,一雙鳳眸冷厲,渾身散發出壓仄逼迫的氣息:“說,既然你不是鳳家大小姐,那你究竟是何人!”


    鳳湉忻完全沒有想過。龍灝閱見自己的第一眼開始,就對她有所懷疑了。


    不過話說迴來,她占著原主的身體,隻要咬緊牙關,打死也不改口,誰能奈她何!


    鳳湉忻究竟是不是鳳湉忻。嗬。她不承認,難不成還有人能辨出她的靈魂不是原主的魂魄嗎?


    想到這裏,鳳湉忻吸了吸鼻子,一雙大眼一點點籠罩上水霧,不須臾便已經朦朧一片,瀲灩楚楚,可憐無比。


    “你說我不是鳳湉忻。”


    “你說我生性懦弱膽怯。向來都是別人來欺負我——”


    “兔子被逼急了還要咬人呢,憑什麽我就隻能一直被人欺辱,不能反抗。”


    “至於這個——”指了指桌麵上半成形的彎弓,“不過是我從小的閑暇愛好而已。”


    “丞相大人覺得我不是鳳家大小姐,不過是嫌棄我行為舉止市儈粗魯,沒有千金貴女之風範。”


    聽到這裏,龍灝閱劍眉微微皺起:“本相沒有說過這話。”


    “你若是嫌棄我、厭惡我、看不上我,直接寫一紙休書給我便是,何必如此拐彎抹角。”


    嗬,這女人還真是會轉換概念,如此尖牙利嘴、口齒伶俐,他竟然無法反駁。


    揉了揉太陽穴,隻覺得有些頭疼,丞相大人聲音裏麵帶著一絲無奈:“本相沒有說過,要休了你。”


    “那你剛剛什麽意思——”挺直腰杆,鳳湉忻眼底的水霧越發濃厚了起來,下一秒似乎都要掉下淚來。


    “你懷疑我不是鳳湉忻,你有什麽證據,難道我就隻能一直被別人欺負,不能還手的嗎!”


    “龍灝閱,你是不是打心底裏麵,特別看不起像我這種從小被流放在外麵的丫頭。”


    “是,我就是妖女,就是掃把星,命中帶煞氣,是不祥之兆,你嫌棄我是應該的。”


    腦袋有些“突突”的疼,一陣一陣脹痛,龍灝閱一字一頓:“本相說了,沒有嫌棄你!”


    並沒有管男人這解釋申辯。


    哽咽了一下,鳳湉忻冷冷一笑:“也對,你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相,從來都是錦衣玉食、順風順水的,何時受過什麽苦難——”


    “像你這種人,怎麽可能會理解我經曆過的一切。”


    說著說著,胸腔泛起一陣酸澀,原主所受過的委屈在眼底一一浮現。


    再加上自己從出生開始就因為疾病被親生父母拋棄,又被養妹汙蔑,被養父母趕出家門。


    這一件事又一件事疊加,堵塞在心頭,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麵容冰冷,嗤笑:“養尊處優的丞相大人,又如何懂得,什麽叫做苦難呢。”


    聽到這話,龍灝閱狹長鋒利的鳳眸微暗,眼底像是有一片陰雲飄了過來,擋住了所有的光芒,隻剩下陰鬱和沉重。


    那殷紅的薄唇微啟:“你又如何知道——”


    “本相不懂得什麽叫做苦難呢?”


    這些話鑽入耳中,鳳湉忻毫不在意,隻覺得嗤之以鼻。


    龍灝閱這種男人,一看從小就是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的,哪裏經曆過什麽悲傷挫折。


    又怎麽會知道,什麽叫人間疾苦!


    但是待到日後,鳳湉忻每當想起這個場景,都頓覺心髒一陣一陣揪疼,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巴子。


    這個男人所經曆的一切,豈是用“苦難”兩個字來形容就足夠的。


    但是現在,她滿心都是不屑,傲然地仰著頭:“龍灝閱,你若真是厭惡我,不如直接寫一紙休書,從此你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似想到什麽,她淺淺一笑:“對了,你要是擔心有違聖意,我可以去向陛下秉明,請他賜我們和離。”


    丞相大人臉色已然陰沉冰冷。


    “你生是丞相府的人,死也是丞相府的鬼。”


    “休書什麽的,想都不要想!”


    他發現這女人當真是和別的不太一樣。


    外麵的女人,哪個不是擠破了腦袋,排著隊爭得頭破血流,想要進他丞相府來享受榮華富貴。


    不衝著他的權勢地位,就憑他的這一張絕美無雙的臉,誰人不想攀附著,從此成為這大宛的人上人。


    這個女人倒是好,腦袋裏麵整日都想著,要讓自己休了她!


    見龍灝閱的臉色著實有些難看,鳳湉忻一雙大眼彎彎,擺了擺手。


    “既然你都說了不嫌棄我,以後咱們就好好在一起過日子唄。”


    想了想這話,嗯,好像哪裏有些不太對勁兒的樣子。


    咳了咳,她連忙解釋道:“那啥,你別誤會啊——”


    “我知道你也不喜歡我,對我也沒什麽感情,我的意思是,咱們今後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日後你若是有了喜歡的女子,想要納妾,我也不會阻攔你的——”


    這麽說著,鳳湉忻內心一頓舒暢。


    想想看,如今像自己這麽大度賢良心胸寬廣(以下省略一萬個自誇的詞語)的女人恐怕是已經絕跡了吧。


    鳳湉忻想的很美好,當然,她不幹涉龍灝閱的生活,日後自己若是有了喜歡的男人,這廝也不能幹涉自己!


    隻是丞相大人的內心莫名有些堵的慌,像是被塞了一大片爛葉子一樣。


    這個女人,倒真是挺大度的。


    也是因為鳳湉忻的這一番話,他突然有些了解了,這女人,真真是對自己一點兒意思和想法都沒有的。


    看看那豪爽的態度和滿不在乎的語氣,不是欲擒故縱,是實打實的對他沒有感情!


    想到這裏,丞相大人的心情著實有些不太美妙了。


    但鳳湉忻卻是沒有絲毫察覺,說完了自己想說的,內心那個舒爽啊!


    轉過身去,她繼續忙碌著手上的弓箭,基本的都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的就是要打磨和拋光。


    望著聚精會神的女人,丞相大人沒有再多說話,緩緩地坐迴了竹椅上麵,目光幽暗。


    女人的側臉弧線優美,窗外有金黃色的陽光灑下,將她的輪廓勾勒得極美,像是天女下凡,清雅除塵。


    加上那認真的表情,著實有一股迷人無比的魅力。


    緩緩地捏起茶杯,丞相大人輕輕地抿了一口,俊美的臉龐上麵都是深沉。


    也罷,不管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鳳家大小姐,是不是真正的鳳湉忻,都沒有關係了。


    隻要她能夠為自己所用,製造出來強有力的武器,那便是有價值的。


    有價值,才會有存在的意義!


    鳳湉忻完全不知道,在龍灝閱的心底,她不過是一件有價值的工具。


    這也是她日後,和龍灝閱兩個人之間埋下的一顆巨大炸彈,一不小心就被牽扯出來,轟然爆炸。


    兩個人,皆是粉身碎骨,當然,這是後話了!


    在小竹屋裏麵呆了一天,等到鳳湉忻再次從裏麵出來的時候,那個是腰酸背痛,渾身癱軟。


    現在她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趴在床上做屍體。


    細長的手指捏成拳頭,使勁兒垂著自己的肩膀,她晃了晃脖子:“馬丹,做一把弓箭跟負重越野十公裏一樣累。”


    “什麽十公裏?”


    清冷磁性的男音讓鳳湉忻整個人一下子激靈。


    她連忙轉過頭去,打了個哈哈:“啊,沒什麽沒什麽,我就是說有點兒累。”


    怎麽又忘了,現代詞匯總是不經意脫口就出來,她現在可是在大宛,在古代,說話用詞得符合潮流!


    丞相大人也沒有深究,雙手背在身後,步伐沉穩,身姿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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