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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長安(8)


    夏去秋來,葉落冬臨,冰融雪化,芙蓉花開。


    時光荏苒,如那細柳一般,一夜未見就快垂落及地,悄然無聲。


    長安城內依舊歌舞升平一派鶯歌燕舞酒香飛揚。


    寬闊的大街上錦衣少年們騎馬飛馳,笑聲肆意。


    衣裙飄逸的小姐夫人們遊走在各個首飾胭脂鋪,揮金如土從不砍價,甚至常有同時看中一件物品的兩方不罵人也不撒潑,安安靜靜的相互抬價,直至一方放棄為止。長安城的姑娘,最有家教,最不缺的就是金銀財貨。比價失敗的那方也不多說,轉身走人,憋在心裏的惡氣晚上得撒個夠。而贏了的那方呢,瞧著喜歡的物件更加喜歡,對那個天天逛青樓的負心漢的怨言就少了幾分。


    酒肆仍舊人滿為患,天下事在販夫走卒嘴裏隨意吹噓,無非就是一口烈酒的事,也愛說那江湖豪俠事各個風流,隻是得一碗烈酒剮喉而過才覺得豪氣萬丈。


    一家酒肆裏圍滿了粗鄙漢子,大堂中間的桌子一個赤膊壯漢一口氣喝掉半壇子高粱燒,胳膊擦了下嘴角的酒漬,扯著嗓子說前幾日出門親眼所見的江湖豪事,說一家的閨女尚未成年就被氏族子弟看中,想要強搶,可惜尚在迴府途中被雜胡半道殺的人仰馬翻,剛搶的媳婦還未到手就丟了性命。那幫雜胡正興高采烈返迴山寨的時候遇一身騎高大黑馬手持偃月長刀的魁梧漢子,數十雜胡盡數被那漢子一人斬殺,各個身首異處,那身著大紅色嫁衣的絕色小娘暗動芳心便要以身相許,誰知那魁梧大漢隻說了句:“天下流寇尚存一人,雖千萬裏,吾一身孤膽,定斬其頭顱,還大漢百姓安寧。”之後頭也不迴的上馬飛奔消失不見。留那小娘子一人心中哀怨不已。


    酒肆裏聽完故事的各色人等,有血氣方剛的漢子拍手叫好,此等英雄豪傑可幹一大碗。有落魄書生心有戚戚說那小娘子當見見自己的風流倜儻。有販夫走卒罵罵咧咧這世道逼的人快要活不下去。有好色之徒問其小娘子如何絕色美豔。更有破皮無賴笑那大漢滿嘴吹噓,定是那小娘子麵目可憎,那英雄過不去自己心裏那道坎才言辭拒絕,山村鄉野哪來絕美小娘,若是有,早被那些吃人不同骨頭的大人們養進了豪門。也許是喝多了酒還是怎麽的,那赤膊壯漢滿臉通紅,支支吾吾似是醉意十足。


    眾人見大漢裝醉,嬉笑怒罵一番各自散去,片刻之後那漢子才迅速起身極不情願的才翻出了酒錢付了帳,逃出了酒肆,心想著下迴該說的再仔細些,情節再曲折一些,興許說的好了,那酒肆掌櫃大手一揮酒水錢免了,那些閑來無事的看客再丟些個小錢,這好幾日便可以睡到日上三更也不用著急下頓沒的飯吃。那潑皮真是晦氣,心想別讓大爺單獨碰上,不然今日的損失可是要找迴來的。


    赤膊大漢心情低落朝著陋巷方向慢慢走去,從衣服裏掏出三個銅錢在手裏掂量著,心中苦澀,半個月的積蓄喝了酒,故事也說了,喝彩不少,可惜被人揭穿,一顆喝彩錢都沒掙到,真是流年不利。一口氣喝半壇高粱燒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不過對於大漢來說,別說半壇了,四斤五斤不在話下,這些年大江南北的路可沒有白走,每個地方的酒可沒少喝。


    大漢邊想邊走忽然心中警覺,迴頭一看才發現一個身穿青色舊常服的少年人站在幾步外朝著自己作揖微笑,大漢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那少年頭上隨意用一根柳枝挽著有些散亂的發髻,身高七尺有餘,五官精致端正,眉目俊秀。左手卷有一冊厚厚書籍,右手抱住握著書的左手,微微欠身。好一個俊朗的少年書生,雖看上去沒有富貴氣,可一身從內往外散發出的書卷氣,濃鬱溫潤。上過幾天私塾的大漢走南闖北許多年,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可眼前的少年書生沒有那些貧寒士子的嫉惡如仇,也沒有富家文士那般高傲冷漠,至於那些滿肚子詩書文章的士大夫們不提也罷。


    少年人謙遜有禮,讓人感覺很平易近人,願意給自己這種無賴漢施禮的人,定是極有涵養和家教,學問肯定不會低。所以,大漢抱拳還禮。


    少年書生收身言辭誠懇的說道:“剛在酒肆外聽過大哥的江湖故事,心中向往。被那潑皮尋著了漏洞才把好端端的一個江湖豪氣事生生的給抹了黑。想必大哥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小子略有些酒資,可否請大哥促膝長談,實在是對外麵的江湖事心神俱往。”


    赤膊大漢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說:“懶漢粗鄙,怕驚擾了士子。在下確實枉走過一些地方,有些趣事說不上江湖事,士子要是願意聽,在下自當願意為士子一一說來,權當是解悶兒了。”


    俊朗少年露出微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赤膊大漢便跟了上去。兩人隨意找了家街邊人少點的酒肆,尋著角落裏安靜的空位坐下。少年客氣道:“大哥真豪傑,隨意點,喝多少今日裏都算小弟的。”


    赤膊大漢有些扭捏的說:“士子當真?”


    少年見對方還有些不太相信自己付的起酒資,便招唿店小二塞去一顆二兩碎銀吩咐好酒好菜盡管上。小二掂量下碎銀立馬堆起笑臉轉身準備酒菜去了。


    不多時一桌子好菜,兩壇上等高粱酒擠滿了兩人身前的方桌,赤膊大漢見少年出手闊綽,也不再多心,這長安城的讀書人公子哥一抓一大把,今兒讓瞎貓碰到死耗子,遇到個愛聽故事的主,自己不坑不騙,憑著這些年的走南闖北的見識掙一頓酒肉吃喝,也是理所應當物有所值了。大漢拍開封泥,聞著上等高粱酒散發出來的酒香,大漢砸吧了下嘴,迅速給對麵的少年人倒滿一碗酒,然後快速的給自己倒滿一碗,臉色微紅的雙手捧碗舉向坐在對麵的少年說:“酒好,士子豪氣,懶漢先幹為敬,然後為公子細細說來。”


    赤膊大漢一口喝完碗中酒,略微的感受著好酒入喉的舒暢感,吐了口濁氣,不由叫了聲好酒。隨即又倒滿一碗,準備一口喝下的時候,瞧見對麵的少年人滿臉笑意的看著自己,大漢有些尷尬,放下酒碗連忙賠罪道:“士子見諒,喝慣了便宜燒刀子,遇見好酒就有些忍不住。”


    少年點點頭說:“大哥不需拘謹,敞開了喝,酒不喝夠故事就不會精彩,大哥豪爽,幹個兩碗潤潤喉再給小子細說不遲。”


    漢子也不再有之前的扭捏作態,一口氣連幹兩碗,臉色赤紅,赤膊的上身一條條暴起的青筋爬在健碩的肌肉上,漢子抹了一把嘴,也不再學那士子文士端坐,站起身,一腳踏在條凳上,左手持碗,右手拿著酒壇。重重的咳嗽了兩聲,然後喝了一口酒潤桑,隨即說道:“說那幽州漁陽郡,羯人肆虐,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幽州各地羯人揭竿而起,屠戮主家,禍害鄉裏。原本隻是氏族奴隸的羯人仿佛瞬間開竅一般,徹底反了。這些在北邊活不下去的雜胡生性殘暴,不僅僅屠戮主家,還以人為食,喜好年輕女子及小童......”


    漢子聲音洪亮,酒後更是嘹亮,雖坐在角落,整個酒肆聽的一清二楚,漸漸的那些喧鬧聲沒了,每個人都被漢子的聲音吸引了過去。


    少年隻是在漢子敬酒之時象征性的抿了一口,隨後便安靜坐於桌前,聽那漢子添油加醋的走訪見聞和有板有眼的道聽途說。


    少年人正是薑家少主薑歌,薑歌隔壁桌坐著一位略顯蒼老的福伯,自打十年前少年看完尚書之後便喜歡上了三件事,製作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巨大沙盤上的排兵布陣,走街串巷,酒肆茶鋪,青樓酒樓沒事就會去轉悠,三教九流士子貴人都有接觸,喜歡聽那些士子當眾辯論,喜歡聽那些名人儒士搖扇清談,更喜歡販夫走卒、商賈流民嘴裏說出的所見所聞。少年總是隻聽不語,從不辯駁也從不排斥他們故意的添油加醋。


    天下大事薑歌都是第一時間就能知曉,每日都有密報傳到薑歌手中,雖不出長安,卻可知天下事。而這些大事薑歌都會在那些酒樓酒肆,茶館青樓一一得到驗證,更能了解到三六九等的人對這些大小事的看法,密報和市井傳聞相結合,再總結出自己的觀點和看法,判斷未來走勢就更明了清晰。


    酒肆裏赤膊大漢已經徹底喝醉,開始胡言亂語,薑歌也失去了繼續聽下去的興趣,便找準了機會鑽出人群悄悄的迴到薑府。福伯走之前給醉酒大漢的桌子上隨意丟了些銅錢,說了句壯士豪氣,略作酒資不成敬意。說完福伯就閃身隨著少主薑歌往薑府行去。酒肆裏大漢桌前堆著不少銅錢,見著散開的人,酒醒了不少。那不知不覺已經走了的少年人氣象頗大,這迴算是老天開恩,他日再遇見那少年人一定得請迴來。


    薑府庫房密室,一張碩大的台麵上擺放著琳琅滿目的小巧模型,薑歌挽起袖口正在擺弄著一些微型模型,一邊是水車磨坊,耕地牛車之類的農作用具,一邊是拋石機,諸葛弩,火箭車等軍備相關的攻守武器。


    福伯看著眼前已經成長為俊朗少年的少主,心中柔軟。十幾年的每日陪伴,渾然一身的福伯看待薑歌比親生兒子還要疼愛,雖然沒有子嗣,可這種情感在日積月累中逐漸沉澱,不可磨滅。何況天生聰穎的少年從小就沒讓人失望操心過,在長安的這些年更是一點點的脫變成了如今這般的才子俊彥。


    薑歌身材強健修長,眉目之間有骨子說不清的英氣,長相俊朗,神情沉穩堅毅,知諸子百家學問,佛道也有較深涉及,思緒靈動,且性格溫潤。處事不浮躁,先謀定而後動,動則如脫兔,迅捷果斷。除了一肚子快要溢滿出來的各家學問,尤其精通墨家的工造與機關,兵家的戰陣攻伐,經國策論,富農強商無一不通。


    而且薑歌一身鬼神莫測的武藝才是最讓福伯及薑家家主各位族老驚歎的。一人一劍麵對百名家兵都不怯陣,行雲流水般輕鬆斬敵,身形飄逸,持劍後的薑歌如那話本裏的劍仙一般,非凡脫俗。


    若是跨上戰馬手持長槍的薑歌就更加風采奪目了,一身亮銀鎧甲,一杆亮銀長槍,三百人的戰兵馬隊可以被殺的人仰馬翻,十近十出不在話下。一杆長槍如影隨形,大開大合氣勢逼人。


    雖未正是上過戰場,可長安城外薑家莊園裏的精悍家兵在這十年來,從老戰兵到子弟兵兩代人,無一沒有被薑歌揍過,或單練,群攻,戰陣,沖陣,偷襲。能用的法子都用過了。


    家兵們當年心疼少主年幼沒敢動真格的,都抱著陪練玩耍的心態。哪知道從薑歌開始練拳的那天起,一身龍虎力便迅速生長,開始都是些七八歲的子弟兵陪練,沒出半旬就給隻有六歲的薑歌打的鼻青臉腫。一開始還是薑歌一對一,慢慢的就是一對二,一對三。十來歲的都不在話下。在薑歌十歲那年單挑打過了十六歲已經一身肌肉的莊主兒子薑武之後,整個小輩的家兵子弟就再無寧日。十六歲之下數百人就成了薑歌練武時的活靶子。


    雖然薑歌年紀小,但是成長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快。不僅在十五歲時個人戰力在莊園內無敵,更是在從小就陪薑歌練武的過程中,無意間練就出了十三歲到二十二歲之間年齡段共計三百六十人的薑家少年軍。


    薑歌十歲之後不僅僅是針對個人對戰的武力訓練,而是要求莊園的子弟想盡辦法偷襲自己埋伏自己。開始是十人一隊的相互抗衡,有專職埋伏自己的,有正麵與自己對抗的,有支援的,還有不斷糾纏自己的。一開始薑歌被很快的打趴下,在一次次嚐試之後輕易瓦解對方十人的算計。再到兩個十人小隊的相互配合圍殺自己,一樣經曆了毫無還手到對方的土崩瓦解整個過程。年年歲歲,莊園子弟們想的就是如何使用新的辦法打懵這位變態的少主,而薑歌所想的就是如何在更多的敵人圍困追捕埋伏對抗中獲勝。


    經年累月,少年們相互配合天衣無縫,在所有老卒眼裏,這些崽子們這些年來的玩鬧已經變成了真正的沙場演兵,所展示的陰謀詭計,戰陣埋伏無一不是真正沙場正規軍隊才有可能完成的能力。而那個從小小的奶娃娃在一次次失敗中成長為現在這樣,提槍上馬敢孤身殺陣,握劍便不懼敵人多寡,哪怕手中沒有武器,一身渾厚拳意也不曾懼過數十人的持械圍困。若少年人手握書卷背身而放時,戰陣之外的運籌帷幄更是讓人歎服。


    也正因為從小就跟隨薑歌當做陪練的三百六十人,對這個平時溫潤平和,謙遜有禮,毫無架子。戰陣上剛毅果決,靜如磐石,動如猛虎的年輕少主忠心耿耿,心悅誠服。連那些逐漸老去的家兵族人都佩服少主的成長之快,無不讚歎少主所學之廣博精深,一身武藝高強渾身是膽。能文能武,早早就呈現出了一股將帥之才的大氣象。


    越發蒼老的四位族老都強撐著一口氣,看著薑歌順利的成長,而薑歌所展現出來的能力,無一不是一碗碗的續命湯,隻要聽見薑歌的進步,薑善一與四位族老就感覺到又可以多活幾天的通體舒暢。


    在薑歌十歲、十五歲時族中皆有一場考校。


    文考經略,大到一國之策,小到一村之策,工商農事缺一不可。


    武考兵備戰陣,大到兩國相爭,小到家兵的建設,攻伐計策後勤訓練無一遺漏。


    十歲那次考校的結果就無不讓人驚豔,且薑善一自己就全程搖頭自歎不如。而那四位族老包括族中各考項的主管長輩也無不稱讚。薑歌當事諸多考項雖然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一一迴答,可以說薑歌的答案已經相當完善。可還是缺少真實的閱曆和基層的曆練。但對於才十歲的少年來說已經足夠驚訝了。


    在十五歲那次考試時,考校的題目更加深奧,而對於在市井混跡了足足五年的少年,逐漸彌補了實踐和對實際環境認知的短板。文考武考無一不是在各位長輩快跌掉下巴的驚歎之中輕鬆過關。似乎並未傾盡全力的樣子更讓薑善一萌生了退位讓賢的心思。


    福伯用一雙已經漸漸渾濁的老眼看著屋內正在翻弄著物件的少年人,心裏感慨,更多的是滿足。


    薑歌轉過身一臉關心的說道:“福伯就不要守著了,小子自然會照顧好自己的,您年紀大了,老站著腿腳更累。”


    福伯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肩膀和腰背歎氣道:“老奴這身子骨是越來越不頂用嘍,這還是享著少主的福,這麽多年來沒有像那些雜役仆人幹過一天重活,也沒有如那些管事長年奔波勞碌。陪著少爺多逛逛多走走,隻要能見著少爺,老奴就心裏安穩。”


    “福伯跟著我這麽多年,起早貪黑事無巨細的為小子著想,鞍前馬後也從無怨言,小子心中感激,也和福伯最親近,所以啊,該休息休息,該偷懶偷懶,可別累壞了身子,我都這麽大了,福伯可是追不上了。哈哈哈”薑歌說完開心的笑臉起來,滿臉的幸福。


    聽著薑歌的話福伯老眼更加渾濁,伸手揉了揉有點酸澀的眼睛,走出密室,不多時便提了一壺茶兩個茶杯,薑歌也沒在意,繼續鼓搗著在福伯眼裏就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但是隻要少爺就在眼前,就踏實。


    福伯也不再站在門口,而是坐到了椅子上,將茶壺擱在茶幾上,自顧自的喝起茶來。


    做下人的,能坐到自己這個份兒的,普天之下,估計也就隻有自己了。


    嗬嗬,管它天下事。


    少爺在眼前就還是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少爺。


    哪怕現在出落成了英俊少年郎。


    還是得喊自己一聲福伯不是。


    夫複何求。


    以茶代酒,敬老爺一杯。


    也敬少爺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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