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山祖師堂外。


    七日已過,人人力竭。


    那批妖族大軍久攻不夜山部下,眼下已經潰敗逃亡。


    至於鎮魔塔那邊,守陵人鍾餘的陽神身外身,也占據了與妖族分身捉對廝殺的上風。


    倉庚州主戰場上,二十一位十境大修士的圍殺之局也已落下帷幕。


    最終結果是道童大妖被拘押於白玉京掌教符沉的玲瓏寶塔之中。


    寶劍大妖劍碎於不夜山山主隋玉成的本命飛劍之下。


    常思思斬殺琴劍雙絕蔡芷,自己重傷遠遁。


    黑色飛虎死於女子劍仙唐吟劍下。


    郭浩渺為救岑天池,耗費掉了剛從天上摘下來還未來得及煉化的那顆星辰。


    上古神靈岑天池從十境巔峰跌境為九境巔峰,真實身份也再瞞不住眾人。


    岑,為山,天池為海。這位溫婉女子,便是上古的山海共主,巔峰時期曾號令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真君,後來數次散道於扶搖天地,幾乎與秦璿之所做之事相差無幾,隻不過岑天池的散道天地,乃是如同春雨潤物細無聲一般,潛移默化地提升扶搖天下的氣運。而秦璿之作為水神,是選擇一次性散盡自己的大道,不做神靈,降為凡人,將畢生香火修為,分散給一座鴻鵠州的山水神靈。


    隻說功德一事,岑天池這位山海共主,與秦璿之這位上古水神,其實相差無幾,都做的是那“舍我其誰”之事,且她們二人所作所為,天下人皆不知曉。


    功過不留名,不外乎如此。


    至於其他幾位大妖,各自跌境的跌境,重傷的重傷,本命洞府竅穴各有折損,不一而足。


    符沉的道法天地,原本不易破碎,隻因二十一位十境大修士同時傾力出手,造成了幾乎可以毀滅一座天下的破壞性打擊,這才令那位白玉京掌教,不得不在自身道法小天地承載了一半殺力以後,主動解除了道法小天地,讓扶搖天下,也跟著分擔一部分殺力。


    此舉讓一座倉庚州,山河破碎十不存一。


    但如果符沉不如此作為,道法小天地中的二十一位十境大修士,無論扶搖的還是妖荒的,都要死,而且他們都死後,妖荒天下那邊還有一位妖族老祖作為底牌,而扶搖這邊一旦失去了隋玉成或是他符沉,後果都不看設想。


    餘下的三位守陵人當中,佛家那位阿難和尚,境界雖高,卻不擅長打架。


    煙雨樓那位守陵人,女子劍仙胭脂,戰力與唐吟相差不大,本體卻無法離開煙雨樓,顧不上其他地方。


    至於鎮魔塔的守陵人,劍仙鍾餘,殺力足夠強勁,能夠有機會贏過妖祖,隻是他同樣隻能以分身之術離開鎮魔塔,並不能本體親臨扶搖其他州。


    那位妖族老祖,大可以率領千萬妖族大軍,將扶搖九州之地依次碾壓個幹幹淨淨,如此一來,扶搖人都沒了,守陵人再守其他三座天下,還有什麽意義?


    自然不攻而破。


    所以符沉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在兩邊大修士各自遞出殺招底牌之時,由於小天地遭受的衝擊過於浮誇,以至於這位白玉京掌教都隻能解除小天地,與扶搖天下五五分那份衝擊。


    那場天地大衝撞發生的時候,李子衿正靠在不夜山祖師堂門口小憩,經曆了七日七夜的廝殺,不止是他,就連蘇斛、陸知行、包括袁天成也是一樣筋疲力竭。


    人人識海都被榨了個一幹二淨,各有負傷,輕重不一。


    李子衿算是傷得最重的那個人,甚至連三境的武夫宋景山,都沒他這個煉神境劍修傷的重。


    劍客錦衣不存,換了身不夜城那邊喊人送來的幹淨青衫。


    肩上、脊背、大腿、小腹,加起來十幾道刀劍傷,以及七八道重物錘擊之傷。


    不夜山把藏書樓給搬了個空,裏麵的各種法寶、丹藥、符籙,盡可以讓眾人隨意挑選。


    好在有那些仙丹妙藥的支撐,始終為李子衿等人提供了持續作戰、迅速愈合傷口的能力,否則這不夜山祖師堂,恐怕撐不過那幾萬妖族大軍的進攻。


    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因為桃夭州有數座王朝和藩國,山下兵馬結合聯盟五十萬人,一齊支援不夜山,從妖族那幾萬大軍後麵,殺了個措手不及。


    這才讓不夜山這邊的妖族大軍連夜撤退,潰不成軍,實際上能夠存活下來的,估計不到三成。


    不夜山這才算是守住了。


    至於那位妖祖分身為何不敵鍾餘陽神身外身,李子衿等人自然是不曉得。


    此刻,袁天成禦風落下,再度遞給李子衿一粒金色丹藥,並囑咐道:“李宗主不必為不夜山如此拚命,就算是要死,也該是不夜山的人死在前頭。”


    李子衿沒說話,隻是看了眼藏書樓的方向,問道:“閣老還未歸來嗎?”


    袁天成轉過身,與他一起朝那邊望去,搖頭道:“十日前,不夜山便岌岌可危,有十境妖物出沒鎮魔塔方向,十萬妖族大軍聯合攻打鎮魔塔,我不夜山夜使傾巢出動,加之有鍾劍仙陽神身外身出劍鎮守,依然守不住,我便請閣老出閣,對付那十境大妖,後來閣老與那大妖,都沉入地底,我親自潛下去數千丈,依然望不到底,袁某境界不夠,無法進入地底更深處,所以不能一探究竟......”


    看著李子衿的臉色愈發擔憂,廣袖男子安慰道:“不過李宗主放心,山主在倉庚州那邊已經結束與十數位大妖的圍殺之戰,想必會盡快迴到不夜山,山主一旦迴來,一切都會有轉機。”


    既是戰事的轉機,也是......閣老的轉機。


    潛入地底,與飛上雲層有所不同,卻也有相同之處,若境界不夠高,深度與高度自然受到限製,如袁天成分神境巔峰的修為,至多隻能入地三千丈,再要往深處去,肉身完全扛不住那份巨大的壓力,五髒六腑都會被壓個粉碎。


    除非是十境煉氣士,神通足夠廣大,或者十境武夫,肉身足夠強悍,強悍到可以無視地底的威壓,那才能繼續深入。


    等山主隋玉成迴來,此事自然能成,盡管袁天成也不對閣老還能存活這件事抱有期待,可他不願意親口說出來,傷了李子衿的心。


    簡單聊過兩句以後,袁天成起身說道:“不打擾李宗主休息了,袁某還要迴不夜城中,計算弟子傷亡,調整丹藥法寶補給,以及......向昔日交好的仙宗與王朝求援,畢竟妖族大軍說不定哪日便去而複返。鎮魔塔那邊更是缺乏人手。”


    李子衿剛要起身朝他抱拳,廣袖男子隻輕輕伸手虛按兩下,“不夜山與劍宗的交情,就不必來這些虛禮了。”


    年輕劍客輕輕點頭,然後繼續閉目養神,內視一番,體內洞府竅穴筋脈識海,可謂是一塌糊塗。


    不過好在——經過了這般廝殺,李子衿感覺到自己距離金丹境,更近一步了。


    此前亦有過數次與人捉對廝殺,但每一次,不是李子衿留手就是對方留手,亦或是雙方皆有留手。


    而且此番麵對大軍衝鋒,那種孤身陷陣的味道,極大程度地刺激了他想要變強的信念,也極大程度地提升了年輕劍客劍術的施展與應用。


    除卻春風春雨、落蛟劍芒、折柳身法、藏鋒劍訣之外,李子衿琢磨了很長一段時間,關於出劍的“快”。


    藏鋒劍訣已經足夠快,可藏鋒隻能劍斬一人。


    年輕劍客想要的,是那一劍遞出,身前便無人的一招劍術。


    他看了眼倒在身旁的劍匣,想著裏麵那柄仙劍承影。


    靠在門檻裏頭的少女,被一陣動靜驚醒,她睜開眼,眨了眨眉毛,看見一個青衫劍客用盡力氣,不斷拖曳著一柄他如今還拿不起的仙劍,在不夜山祖師堂外的練劍台上,累得大汗淋漓。


    手上好似萬斤重,年輕劍客青筋畢露,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那柄劍身漆黑的承影仙劍,巍然不動,穩如山嶽。


    劍匣放得你,我便握不得你?


    李子衿雙手握住劍柄,提起所有的真氣與識海內的靈氣,那劍就是不動不移,分毫不挪,隻立於劍客身前,恍若一座大山。


    蘇斛斜躺著坐在屋頂,望著練劍台那邊的身影,伸手拖著下巴。


    鎮魔塔頂端,守陵人鍾餘本體歸位,隨手驅散自己的陽神身外身,亦是轉頭望向不夜山主峰練劍台,那邊有個榆木腦袋,正試著以煉神境修為,提起一柄金丹境才提得起的仙劍,鍾餘看著年輕劍客的狼狽模樣,覺得他與年輕時的自己很像——都一樣不自量力。


    一位麵容若粉雕玉琢的真神仙縮地山河,禦風懸停與自家祖師堂上空,正雙臂環胸地低頭俯瞰地麵那青山劍客,麵無表情,不知想些什麽。


    有一陣風,來得無聲無息。


    有一片雲,莫名散落成雨。


    仿若那年一個逃亡至此的異鄉少年,在不夜山廣場親眼看到的那陣春雨。


    他總在想,山上神仙,是否個個都能搬山倒海,禦風駕雲,有了這些神通以後,便不歸家了嗎?


    隋玉成忽然愣住,因為他看見不夜山上空,開始不斷凝聚劍道氣運。


    一座扶搖天下,四麵八方的劍道氣運,皆凝聚於不夜山。


    他心存疑慮,袖中掐訣略作推衍,再低頭看向那年輕劍客時,目光已然有些豔羨,呢喃道:“原來父親說的人,就是你。”


    昔年一劍開天,飛升而去的那位隋劍仙,是這位不夜山山主,隋玉成的父親,也是扶搖天下,第一個十一境劍神。


    他對隋玉成說過這場妖族攻打扶搖的“預言”,所以隋玉成才會早早做好準備,潛伏妖荒天下殺妖。


    父親走前,曾提到一個“契機”,關於劍修躋身十一境的契機。


    隋玉成遲遲無法突破十一境,便是缺了這份契機,此刻他看到李子衿的模樣,才明白過來。


    山上修士,修道之途走得越遠,便越“聰明”。


    隻拿“行走”一事來說,有幾個金丹境以上的地上,明知道自己能夠禦風禦劍,卻還願意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去翻山越嶺的?


    修行一事也是,明知道我宗門有功法劍訣,可以快人一步,還有幾人願意循序漸進,不抄捷徑的?


    “聰明反被聰明誤啊,父親,孩兒糊塗。”


    隋玉成恍然大悟,因為他看見祖師堂外,練劍台上,那個身著青衫的“傻子”,竟然真以煉神境修為,提得那柄漆黑仙劍,動了一寸。


    然後,是幾乎可稱作如海無量的劍氣,瘋狂凝聚不夜山上空,又不斷融入那陣春風與那場春雨裏,落在那一襲青衫上。


    年輕的劍客,一步一個腳印,翻過了身前那座大山。


    一座天下的劍道氣運,其實早早就凝聚於大山之巔,等候劍客登山。


    登山過後,取劍,破境,登頂,水到渠成!


    他已從煉神境,連破金丹、元嬰、分神境三境,因為早就無瓶頸,所以劍道氣運到了,破境也就順理成章。


    此刻的李子衿,不敢相信地握著手中輕如鴻毛的仙劍承影,感受著識海中無比沸騰的靈氣浪潮。


    好像等著一天,等了好久好久。


    分神境巔峰劍仙,距離十境,一步之遙。


    可比連破三境更讓劍客感到高興的是——他在一瞬之前,以煉神境修為,拖動了金丹境才可提起的仙劍承影,完成了一樁就連十一境劍神隋天人都不敢相信的壯舉。


    扶搖天下的星河之中,升起了一顆異常耀眼的星辰。


    眾星環繞周遭,皆是陪襯。


    天地等一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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