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後廚。


    李子衿正守著一個藥罐,手裏拿著蒲扇,緩緩扇風。


    周圍都是胖廚子。


    倒也有兩人與少年一樣,守著個藥罐子,拿著扇子扇風。


    隻不過那二人,都是兩位中年女子,婦人模樣。聽說是熬藥給自家漢子喝。與她們二人相比,李子衿便顯得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了。


    不過與餛飩攤上的兩位年輕姑娘不同,年長一些的女子,即便是說悄悄話,也不會顯得過於放肆,更多是以隱晦的方式暗示些言語,讓那人哪怕聽見她們談話,多半也猜不到是在說自己。


    熬藥時,後廚有位虎背熊腰的胖廚子,正抱著鍋勺,在那邊爆炒一盤肉絲。


    李子衿的肚子有些不爭氣地咕嚕了聲,他想了想,站起身來,打算揭開藥罐,看看藥熬的如何了。


    結果由於經驗不足,少年直接就打算伸手去接那藥罐蓋子。


    一位婦人趕緊起身,一把拍開他的手,提醒道:“呀,這藥罐子滾燙滾燙咧,莫光拿手碰蠻。”


    少年愣住,看著婦人轉身取過一掌剛浸過水的抹布,遞給李子衿,“喏,用這個碰。”


    他道謝一聲,接過帕子揭開藥罐,一股熱氣撲麵而來,果真滾燙滾燙的,衝得少年歪頭側身。


    隨之而來的,是數味藥材混合在一起的藥香。


    那旁邊的婦人伸長脖子,朝李子衿的藥罐裏瞥了一眼,笑道:“好啦好啦,趕緊端下來吧,再煎就要糊啦。”


    李子衿哦了一聲,再度道謝,小心翼翼地提著那藥罐兩端的扶手,盡管有濕抹布墊著,依然感覺掌心傳來溫熱滾燙的觸覺,這煎藥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既要耐心看著火候,一直聞那藥味兒,又得小心藥罐燙手,抱著藥罐走在人來人往的京城客棧裏,更需得注意腳下的坎和身邊的行人。


    迴到房中,小家夥無事聽見李子衿的聲音,趕緊幫忙打開門,看著少年抱個熱氣騰騰的藥罐走入房裏以後,無事又替他關上門。


    李子衿趕緊將藥罐放在桌上,坐下時已經是滿頭大汗,都不曉得是被藥罐蓋子裏冒出來的熱氣給蒸的還是抱著滾燙藥罐走路時給緊張的。也可能是二者兼有。


    生平第一次煎藥,就這樣給了一位陌生女子?


    一襲黑紅錦衣的少年,輕輕取下背上雙劍,擱在桌上。


    無事跳上桌,問道:“李子衿,啥時候給她喂藥啊?”


    少年看了眼床上蓋著三床被褥的女子,搖了搖頭。


    小家夥站在藥罐麵前,還沒有一隻藥罐子高,他默念著道決,指尖凝聚一道火法,微弱的火光衝擊著藥罐子,紙人無事說道:“嘿嘿,李子衿,我來給你保保溫。”


    “······”


    “算了,我去喊她喝藥。”


    李子衿起身,走到床前,剛要伸手去碰那女子額頭,結果郭沐雪忽然轉過身來,一把抱住他左手。


    她身子還在抖。


    “這位姑娘······姑娘?!”李子衿手臂猛地一縮,因為那女子已經一口啃了上來。


    幸好他縮手縮得快,否則必然給那一口嗷嗚兩排牙齒印下去。


    這家夥,難不成是屬狗的?


    李子衿蹲在床邊,仔細看了看,那女子其實沒醒,看樣子是在做夢,可能夢見了什麽好吃的吧。


    比如雞腿什麽的。


    “給我。”她忽然呢喃道。


    李子衿眼睛一亮,立即起身,轉身走向酒桌,抱起藥罐子就往碗裏咕嚕咕嚕倒,然後端起藥碗坐到床邊,也顧不上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了,救人要緊。


    少年一把扶起郭沐雪,一手端著藥碗,輕聲道:“張嘴,給你吃雞腿。”


    那女人朦朧之間,輕啟朱唇,李子衿正要喂藥,看著藥碗蒸騰的熱氣,想了想,還是用嘴吹了吹,估摸著這藥汁沒那麽燙了,才慢慢倒入這位摘星樓女修的口中。


    竟然出人意料的乖巧!


    李子衿笑了笑,沒想到給人喂藥,竟然如此簡單嘛?


    還以為得是是什麽一哭二鬧三上吊之類的場景,再不濟,這女人也多半嫌藥苦口,一巴掌把藥碗拍碎。


    少年都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酒桌上頭,可還擺著好幾個藥碗,不曾想竟然一次就成,喂藥順利地有些過頭了。


    一聽見雞腿,就張開嘴了。


    這女人多半也是個吃貨,不然豈會在餛飩攤碰見自己?


    一碗藥汁下肚,郭沐雪打了個飽嗝,腦袋一歪,就倒在少年懷裏,李子衿給她按到枕頭上去,重新替她蓋好被褥,惆悵的很。


    那藥鋪老板說,得接連服用七日藥材,才有機會痊愈,每日都得煎藥三次,還說年輕人,尤其是年輕女子的身子,耽擱不得,一旦落下了病根子,往後再想要治,可就難上加難。


    藥鋪老先生還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讓李子衿做好悉心照料那位姑娘的準備,可不能馬馬虎虎敷衍了事,既然跟人家在一起了就要對人家負責······


    他聽的一個腦袋兩個大,立刻喊老人打住打住,說就是普通朋友。


    實際上,他與這位打算找自己問劍的女子,其實連普通朋友的算不上。


    畢竟,他們互相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李子衿,你真要給她煎藥七天?”紙人無事趴在床沿上,眼巴巴地盯著那郭沐雪瞧。


    “不然呢,看著她病倒啊?”少年坐起身,指著桌上的藥罐子說道:“待會兒中午的時候,就勞煩你再用火法給藥罐子升升溫,省得我抱著它去後廚走個來迴了,怪磨人的。”


    無事爽快點頭答應下來,正愁著識海內的靈氣多的沒地方花呢。


    “都是兄弟,說什麽勞煩不勞煩的······”無事跳迴酒桌上,上下打量著那隻藥罐子,琢磨著大概要多少靈氣消耗才夠支撐一炷香。


    李子衿想起一人,忽然說道:“我出去一下,替我照顧好這位姑娘。”


    無事點點頭,說包在他身上了。


    少年背上翠渠劍,轉身走出房間。


    ————


    落京,一座名為英雄塚的溫柔鄉。


    李子衿站在這座青樓外,周圍都是煙花柳巷之地,脂粉狂飛。


    二樓多有倚窗弄琴弦的風雅女子,一樓亦有三五成群的鶯鶯燕燕,正在欲拒還迎地攬客,舉止頗有尺寸,不會讓過路男人覺得她們多麽廉價,又能足夠展示她們的熱情。


    一位豐腴女子,從溫柔鄉中走出,笑著將李子衿迎了進去。


    “這位公子,裏邊兒請~哦,對了,公子叫我阿蕊就好,蕊蕊也行,全憑公子喜好。”名為阿蕊的女子正要攙扶著李子衿的右臂,卻被少年不動聲色地側身躲開。


    那少年笑著朝裏頭攤開一隻手掌,“阿蕊姑娘先請。”


    豐腴女子愣了愣,倒沒覺得多奇怪,曆來往這英雄塚走的客人呀,不乏一些來討“別樣趣味兒”的。


    公子來這兒,未必就是找姑娘。


    也可能是公子來此公子。


    姑娘來此找姑娘。


    還有的,可能既找姑娘,也找公子。


    都很難說呢。


    那阿蕊一手抱了個空,覺得無關緊要,走在李子衿前頭帶路,一邊媚笑著斜過腦袋,小聲問道:“看公子像是第一次來咱們這兒吧,可有心儀的姑娘?”


    問那公子這句話的精髓,其實就隻在最後的“姑娘”兒子。


    倘若這位客人真不是衝著姑娘來的,想必此刻就會明說,那麽阿蕊再負責引他去尋那些小白臉們,就不會顯得討人厭。


    畢竟有些客人,對於這種事極其反感,當然也有喜歡這種事的客人。


    所以阿蕊才要如此隱晦地問。


    李子衿眯眼笑道:“我是來找人的。”


    “瞧公子您說的,來咱們這溫柔鄉的,哪有不來找人的?可不都是來找人的嗎?”那豐腴女子也跟著笑了起來,身前雪峰伴著身子抖動,上下起伏不定,頗有一番韻味,引得周圍已經落座的客人們,都不時往這邊瞥。


    男人來此處,眼神自然無需躲閃,都是直來直去,光明正大地看。


    一人懷中抱著一位纖瘦女子,身材苗條,細腰嫋嫋,隻不過老天爺給她開了一扇窗,就會為她關上一扇門,比如這位女子——就不怎麽凹凸有致。


    那位抱著苗條女子的客人,手上不含糊,在那女子身上捏了一把,眼睛卻往李子衿這邊的豐腴女子身上瞧。


    真是手上眼上都不含糊。


    天曉得這位男子,心上是否又有另一位女子。


    若真如此,那可真是精神飽滿,心上眼上手上,各有女子不同,令人歎服。


    那豐腴女子又問道:“敢問公子要找的人,姓甚名誰啊?奴家可以幫著公子找找。”


    李子衿想起之前在裁光山山神廟,與那位扶桑王朝世子殿下分別之時,宮子繇曾提到,若要尋他,盡量別走官道,走“野道”。


    宮子繇還說野道之上,又有好幾種道可走,能最快找到他的方法,就是來這野道中的溫柔鄉。


    那位世子殿下,說自己有位朋友,在名為英雄塚的青樓裏賣藝,喊李子衿如果要找他,來找那位朋友即可。


    少年輕聲問道:“你們這裏,可有一位雪竹姑娘?”


    那阿蕊連連點頭:“有的有的,雪竹嘛,是咱們這兒出了名的新晉花魁了,城裏的王宮貴胄······城裏的‘大人們’,都喜歡找她。”


    說完,豐腴女子卻也沒有帶路的意思,隻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那錦衣少年劍客看。


    原來是暗示這個。


    李子衿笑著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拋給那豐腴女子,後者接過,手法極其熟稔,往那雙峰之間一揣,笑著轉身給少年引路:“公子這邊兒請,奴家這就帶你去找雪竹姑娘。”


    兩人經過一些空房間,有不少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卻獨守閨房,見到那豐腴女子帶著錦衣客人走過,覺得客人沒挑自己,心中難免有些怨氣,又聽聞那位錦衣少年客人,是直勾勾尋那雪竹去了,此刻這座青樓裏難免怨聲載道的。


    “切,不就是個騷娘們麽,憑這個前朝公主的名號,都睡過不知多少客人了。”


    “可不是麽,鬼曉得那狐媚子從哪兒學來的妖術,把男人們個個迷得神魂顛倒喲。”


    “不就是裝清純,欲拒還迎那一套嗎?隻要銀子給夠,我也可以啊,憑什麽就隻找她。”


    “誒,幾位姐姐,你們講話可要小心些啊,咱們這兒的客人,大多數都找過雪竹妹妹,暗地裏可都疼惜著人家呢。”


    “就是就是,小心等下惹到人家雪竹妹妹的金主了,平白無故遭受一場無妄之災呢!”


    李子衿經過那些獨守閨房的女子房間,難免聽到這些怨氣,卻始終麵不改色,從容走過。


    走在李子衿前頭的豐腴女子阿蕊,朝那群怨氣滿滿的姑娘們擺了擺手,全她們一個個都少說兩句,莫要髒了貴客的耳朵。


    倒也是個見錢眼開的,收了銀子過後,辦事細致了不少,腿腳麻利了許多。


    兩人三下五除二,就來到了一間屋子前,門口懸掛著一枚牌子,以反麵示人。


    這在青樓中,是常有的規矩,牌子正麵,就表示無客,牌子反麵懸掛門外,就表示正在接待客人。


    那豐腴女子“哎呀”一聲,轉過頭來,朝李子衿歉意道:“瞧瞧我這記性,這麽久把這茬給忘了呢,今兒個雪竹姑娘已經有客人了,抱歉抱歉啊,是奴家招待不周,耽誤公子您的時間了,這樣這樣,奴家這就把銀子還給公子······”


    她說著就在李子衿麵前伸手往雙峰之間摸去。


    李子衿擺擺手,說:“不必了。”


    少年微笑道:“我知道你知道今晚雪竹有客人,不過你卻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雪竹今晚有客。我更不會在乎你明知道雪竹今晚有客,卻還裝作不知道,收下了那錠銀子,不過反正也無所謂,那隻是小錢,算阿蕊姑娘替我帶路的辛苦費。你退下吧。”


    那錦衣少年客人三言兩語,如同妙語連珠,說的豐腴女子麵紅耳赤,卻也不太好再在他麵前惺惺作態,便隻好告辭一聲,悻悻然退下,不知又到樓下去霍霍哪個初來乍到的客人了。


    李子衿就這麽站在雪竹門前,背對著那位前朝公主的閨房,將手輕輕搭在二樓走廊欄杆上,靜靜看著樓下的燈火闌珊。


    推杯換盞間,不乏客人對女子的上下其手,而那些女子隻能強忍著惡心笑臉迎客。


    觥籌交錯後,喝了個爛醉的貴客給姑娘們攙扶上樓,就在溫柔鄉中度過一夜春宵。


    鏡花水月中,也有那玩世不恭的真紈絝,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逢場作戲裏,俊男靚女們玩笑著喝了杯不嫁也不娶,隻是玩玩而已的交杯酒。


    京畿之地,燈火迷離。


    有年輕男子淪陷至此,一夜散盡千金家財,隻為博紅顏一笑。


    有紈絝子弟遊戲人間,左擁右抱,夜夜笙歌,鶯鶯燕燕三五成群。


    有廟堂高官隱姓埋名,偷偷來此見上一位,心儀已久,卻不能替她贖身,把她娶迴府上的女子,隻因府上還有那“母老虎”管事。


    有城中某座寺廟裏的僧人,白日誦經念佛敲鍾,夜裏戴帽狐裘吃肉,嘴上說著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有那家道中落,眾叛親離之後,被族人賣到青樓抵債的可憐少女,被人賣了還不忘替人數錢,腳步蹣跚著走上不歸路。


    有那雙親早逝,跪在街邊乞討為生的姑娘,迫不得已賣身葬親,隻為讓雙親入土為安。


    來到這裏的,不論男人還是女人,有的人,隻是出於自己的選擇,有的人,卻是被逼無奈。


    或應酬陪酒,或強行合群,或偽裝自己,扮演成沒心沒肺的模樣,來這春宵樓中走上一遭,迴頭便可以爽朗笑道“我也是沒心沒肺的人了”


    沒心所以不必傷心。


    樓上的錦衣少年,就這樣站在走廊盡頭的欄杆處,憑欄俯視樓裏的眾生百態。


    人間煙火氣十足,人情味卻屈指可數。


    可能逢場作戲的一場場戲裏,玩笑著說不嫁的人,是真不願嫁,而玩笑著說不娶的人,卻真心想娶。


    可能鏡花水月的公子哥們,也曾真心喜歡過某位女子,到頭來心深傷透,不是不想讓葉沾身,而是不敢讓葉沾身。


    可能觥籌交錯之後的爛醉貴客,其實沒有真喝的爛醉,隻是有些靦腆,想要像周圍的老手一樣在花叢中遊刃有餘,便隻好先裝個爛醉,到房裏去為所欲為。


    可能推杯換盞間被客人上下其手卻還要眼含笑意的姑娘們,有的人是真犯惡心,有的人是裝犯惡心。


    人生路上,把自己當成戲子的,未必就真是戲子。


    可把自己裝成戲子的,往往變成了真戲子。


    可能到頭來,當初在嘴上說著人生如戲,不如遊戲人間的人,反而最癡情最認真。


    嘴上說著一生隻愛一個的那家夥,結果連十年都沒熬過,就轉頭去愛別人了。


    裝沒心沒肺的那年輕人,酒醒之後,依然用情至深,依然會為失去過那位女子感到痛徹心扉。


    裝癡心絕對的那位廟堂官員,酒醒之後,看著給自己倒茶煮飯的夫人,即便她人老珠黃,可也強過青樓裏的“小蜜”,打定主意不再去了,兩隻老虎好好過日子。


    紈絝人間的公子哥嘛,夜夜笙歌,夜夜左擁右抱,可真當他站在自己心中那位女子身前,反而會羞澀得像個雛兒,連手該怎麽放,話該怎麽說,都不知道。他更會覺得,自己看過摸過睡過的那些鶯鶯燕燕,加起來也不及心上女子一人眉眼。


    被賣到青樓抵債的少女,也許還會像從前一樣,坐在柴房門檻上,抬頭仰望天上的星星,想著一顆星星,就是一文錢,隻要攢夠眼前那麽多顆星星,攢夠那麽多銅板,就可以替自己贖身了,可以迴家了。哪怕被家人傷害千百次,依然對家人心存希望,指望著家人到時候,可千萬不要嫌棄她在青樓裏生活過呀。


    賣身葬親自願來到青樓的姑娘,興許學的很慢,步步走在別的女子後頭,也不會往臉上塗脂粉,更不明白女人與女人之間,哪怕不抹脂粉,香味也是有所區別的。她更不會懂,原來侍奉男人,還有這麽多學問,什麽推車,什麽坐蓮,什麽吹簫的。可能從此以後,就不再清純了。可是即便如此,也無怨無悔。


    陪酒應酬的那位年輕官員,飽讀詩書寒窗苦讀十年,結果沒想到到頭來還需要在酒桌上說些阿諛奉承的違心之話,句句都離自己讀過的聖賢文章和自己想說的肺腑之言十萬八千裏遠,偏偏還得強忍著這樣做,隻為了不辜負替自己引薦這場酒局的先生。年輕官員有時總在想,自己奉若神明的先生,怎麽會跟這樣一群沽名釣譽之輩混在一起。年輕人總想不明白。可能等他想明白的那一天,他也就成為了這些人中的一員,一丘之貉。希望年輕的官員,永遠都不要想明白。


    被男人摸著真犯惡心的那位女子,在心裏盤算著常來找自己的那幾位客人,究竟哪一位對自己是真心的,或者說有沒有人是真心對自己好的,願意不介意過往娶下自己的。想著她已經攢了許久的贖身錢,等到錢一攢夠,就立刻跟老鴇攤牌說不幹了。


    裝作犯惡心的那位姑娘,在來這種地方之前,還都以為真存在賣藝不賣身這種說法,後來才曉得,哦,原來那都是假的,世上就他娘的沒有談不攏的買賣,隻有談不攏的價錢。隻要銀子到位了,別說賣身,賣命都幹,而且還是無數人排著長隊,搶著幹。後來這位姑娘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她不討厭這種感覺,原來那男人罵的沒錯——她真是個天生的婊子。


    李子衿站在樓上,仿若神明,觀那眾生百態。


    忽然在這一刻,他明白了。落京好嗎?好,但是還不夠好。


    扶桑王朝好嗎?好,同樣還不夠好。


    而已經算是扶搖天下裏,相當好的扶桑王朝了,世道卻還談不上真正的好。


    那麽外麵那些王朝、藩國,世道究竟差到了神明地步去啊?啊?


    李子衿恍然大悟。


    明白了昨晚在落京城隍廟中,那位名為阿盧的廟祝,為何會說那番言論。


    即便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們也懶得看這樣的人間一眼。


    如他李子衿不願多看劉深一眼一樣。


    神明怕髒了他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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