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隻笑道:“聒噪,歇著吧你。”


    李子衿一記掌刀,精準利落地劈在白衣少年脖子處。


    掌刀落後,薑襄昏了過去。


    仙劍含光“嗖”一下子,用劍柄輕輕錘了下李子衿的後背,像是在說替主人報仇。


    不過這一招卻極有輕重,沒有衝著弄傷李子衿去,隻是點到為止。


    黑衫少年劍客氣笑道:“等我拿到承影,就把你們一人一劍砍個稀巴爛。”


    嘴上不饒人,手上卻已經拖著那個昏睡過去的白衣少年,緩緩走迴廟祝道短的房間。


    “真沉!”


    李子衿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那白衣少年扔在床上,坐在一旁氣喘籲籲。


    仙劍含光速度極快,從窗外躥了進來,李子衿忽然朝它招了招手,笑道:“含光,過來。”


    含光劍劍尖左右擺動一番,“搖頭”拒絕。


    李子衿起身,伸手打算去握住含光,被後者一個“鯉魚打挺”高高躍起,躲過了這一握,隨後從哪裏來飛迴哪裏去,躥出窗戶,眨眼就往山神廟外飛走了。


    小氣。


    廟祝道短從山神廟外迴來,手裏拿著一封書信。


    他腳丫子溜得飛起,三兩下跑到屋門口,將書信交給李子衿,說道:“子衿老哥,有你的書信!”


    “我?”


    李子衿有些不敢相信地打開書信看了眼,字跡些許陌生。


    認識自己的人,壓根就沒幾個,其中又恰好知道自己在桑柔州裁光山的人,可能就更少了。


    或許那位目盲道人邢沉算是一個。


    下筆連綿卻喜歡在收筆之時內斂鋒芒,幾乎每一個字都像是劍客“藏鋒”。


    不過,在第一行字出現以後,少年就知曉了寫信之人的身份。


    “李兄弟,本公子已安然迴宮,此次成功奪得二十四橋明月簫,多虧了李兄弟鼎力相助。此事我已稟報父皇。


    父皇打算好好賞賜你一番,不過我知道李兄弟仙風道骨,肯定不會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便果斷幫你推辭掉了。知李兄弟者,莫過於宮子繇呀。‘扶桑柔之將傾’便是飛劍傳信我宮中的口訣,還望李兄弟往後多多聯絡。”


    用“李兄弟”,又自稱“本公子”,“迴宮、父皇”,“扶桑柔之將傾”。


    即便這位寫信之人並未在信上落款,也沒有直接提起自己的名字,可是他的身份已經不能夠更加明顯了


    這不就是扶桑王朝世子殿下宮子繇嗎。


    “扶桑柔之將傾。”少年默默記下飛劍傳信扶桑皇宮的口訣。


    隻不過看見宮子繇說他替自己婉拒了那位扶桑天子打算給自己的獎賞,李子衿哭笑不得道:“誰他娘的仙風道骨了,你全家都仙風道骨,我喜歡身外之物啊!”


    山神廟廟祝道短坐在一旁,沒有刻意湊過來看信上的內容,倒是挺懂規矩,見到少年反應這麽大,他好奇問道:“子衿老哥,你咋了?信上都說了啥啊?”


    李子衿笑著把信折好收攏,“也沒啥,就是一個缺心眼的家夥,覺得其他人都跟他一樣缺心眼,見了真金白銀,還會有不喜歡的。”


    廟祝道短輕輕皺眉,撇了撇嘴道:“咱們修道之人,的確是不在意這些世俗身外物呀,黃金白銀有什麽好的,那麽多人摸過蹭過,又髒又臭,又膈應手。”


    那黑衫少年劍客臉上笑容逐漸消失,想起了一些讓人笑不出來的事情。


    他輕聲問道:“道短,你喜歡吃糖葫蘆和牛肉燒餅吧?”


    小家夥一個勁點頭,如同小雞啄米,“喜歡喜歡,當然喜歡!這天下,怎麽會有不喜歡吃糖葫蘆和牛肉燒餅的廟祝呢?!”


    李子衿點頭道:“那你知道,在山下,糖葫蘆和牛肉燒餅,都得拿銀子去換吧?”


    提到銀子,小小廟祝就開心不起來了,皺著個小嘴,支支吾吾道:“知道啊,所以沒勁嘛。”


    李子衿接著說道:“其實人生在世,大家都跟你一樣。山上煉氣士也好,山下凡夫俗子也罷。我們喜歡的,都不是神仙錢,也不是黃金白銀。隻是我們喜歡的東西,都得要拿金銀神仙錢去換。


    這天下,有人和你一樣,喜歡吃牛肉燒餅和糖葫蘆,有人喜歡喝美酒吃大刀肉,有人喜歡收藏書畫,有人喜歡遊曆河山,有人喜歡寶刀寶劍,有人喜歡夜明珠,有人喜歡逛青樓。


    我們的這些喜歡,都是需要拿金銀神仙錢去換的。就像道短老弟說的一樣,那些銀子又髒又臭的,哪有人真的喜歡它們。大家隻不過是需要拿它們去換自己喜歡的東西罷了。”


    道短聽了個一知半解,不過卻似有所悟。


    從小就一直在山神廟長大,銀子見過也摸過也花過也賺過,就是從未真正理解過。


    山下去過看過逛過,就是沒在山下真真正正的生活過。


    山君王若依每個月都會在固定的日子發工錢給廟祝道短,所以每個月發工錢的時日,就是道短最開心的日子。


    道短會關上山神廟大門一天,到山下最熱鬧的市集去,買上一大堆糖葫蘆和牛肉燒餅,邊逛邊吃,吃不完的,帶上山當夜宵。


    道短忽然問道:“子衿老哥,雖然我有些明白了你說的拿銀子換喜歡的東西。可是,為什麽咱們要多此一舉呢,難道不能直接以物易物嗎?”


    李子衿想起曾在一本介紹世俗王朝貨幣流通的古籍上看到過的內容。


    他笑道:“道短老弟,你說的不錯。如果直接以物易物,看起來好像真的省去了‘銀子’這個環節。但實際上,世間貨物那麽多,衣食住行吃喝玩樂,製造生產修繕的工具,兵器車馬······貨物數以百萬千萬計。


    假如你想要換一串糖葫蘆,究竟該拿什麽東西去換,才算是‘相同價值’呢?不同貨物之間的交易,很難做到精確,有一方會吃虧,有一方會小賺。可無法做到精確,就無法做到公平,那麽吃過虧的人,就很難認同這種交易方式,這樣的交易方式,也就很難讓大部分人都接受。


    但是貨幣就不同了,雖然貨物與貨物之間的價值不同,但是貨幣的價值是相對公平的,雖然它也會隨著時間或局勢的不同貶值或升值,但比起直接以物易物來說,這種相對公平的交易方式,更容易被大多數人接受。簡單地說,貨幣的關鍵作用,在於成為幫助我們認識貨物價值的那柄‘量尺’。”


    李子衿話說完,發現廟祝道短兩眼冒金星,整個人昏昏欲睡,少年啞然失笑,起身走到院子裏,站在那株百年銀杏樹下,伸手接住一片金黃銀杏葉。


    可能道短知道貨幣的本質,但他想聽的不是這個。


    可能道短真正想問的不是我們為什麽要有貨幣。


    而是我們以銀子來衡量世間萬物的價值,真的正確嗎。


    在這個世界,好像銀子能夠買到一切。


    碎銀幾兩,隻能買到牛肉燒餅,糖葫蘆。


    銀子多些,可以買到馬車,房子,仆人,婢女。


    再多一些,可以買到一座藩屬小國,一座山上宗門。


    富可敵國之後,能夠買下一座洞天福地。


    有了一座洞天福地,就相當於用銀子買下了日月星辰,春夏秋冬。


    隻不過到了這種程度,人們交易的方式,就不再是碎銀幾兩而。它們變成了神仙錢。


    小滿錢,霜降錢,驚蟄錢。三種神仙錢,一個比一個貴。可本質還是一樣的。


    好像扶搖天下,黃金,白銀,神仙錢,已流通數千年。


    所有人都認同了貨幣的價值。


    權力,女人,侍從,疆域,好像銀子無所不能,什麽都能買得到。


    好像隻要在扶搖天下,從來都是如此。


    可從來如此,便對麽?


    道短說,銀子很髒,怎麽會有那麽多人喜歡呢?


    其實想想也對,可能也不是銀子的錯。


    是我們喜歡的那些東西,太貴了。


    高不可攀,遙不可及。


    想想還是人的問題,不該喜歡太高的東西。


    不是扶搖的錯,是我們的錯,是千千萬萬個我們,把這些原本近在咫尺的東西,


    推遠了。


    ————


    距離風雷城老宗主莫言兵解轉世,已過去十月時間。


    扶搖又進入了冬天。


    嚴寒之中,天下處處飛絮。


    雪花落在每一戶人家門前,不分貴賤,不問出身,管他王侯將相府邸,還是村前村尾木屋。


    各家門前,皆有積雪。


    人人自掃門前雪。


    一個身後背劍的年輕劍仙,近來風塵仆仆,在倉庚州像隻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


    逢人便問,家中近日,可有小孩出生?


    把許多地方的百姓,嚇得轉身就去報官,還以為那年輕人是來搶孩子的。


    後來經官府的人前來查看後,才發現對方乃是大煊王朝境內,扶搖天下十大宗門之一,風雷城的祖師堂嫡傳。


    也是扶搖天下年輕十人之一的天才劍仙,溫年。


    此人更是風雷城首席鑄劍師之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最近卻幹起了像是打算搶小孩兒似的勾當。


    官府的人也管不了這些山上神仙,更別提對方還是一位殺力驚人的劍仙,許多小地方的官兵來匆匆查看情況,也都在溫年出示風雷城令牌,表明身份之後匆匆離去。


    天曉得要好大個官,才管得了這些劍仙。


    反正不是他們這些拿著微薄俸祿,整日忙碌在最基層的小官兵。


    此前溫年經父親溫大鑄劍師的介紹,去找一位號稱鬼穀神算子的老道人推衍了一卦,老道人算出老宗主莫言來世投胎,依然會選擇在倉庚州降生。


    在老宗主莫言兵解之後,溫年幾次詢問父親溫焱,對方都不肯直言相告,說話雲遮霧罩,不肯吐露真相,讓溫年一度懷疑自己當日是否看錯了。


    可心中那份事關恩師莫言的“感應”,的確蕩然無存。


    溫年為了查證此事,竟冒著破壞門規的風險,夜闖祖師堂,打算一探究竟。


    直到他親眼看見老宗主莫言的長明燈已經熄滅,才知道莫言真是兵解轉世了。


    當時留守在風雷城祖師堂內的,還有一人,前風雷城掌律楊開霽,隻不過在老宗主莫言兵解轉世之前,已經親自將掌律楊開霽提拔為風雷城宗主了。


    雖說名義上,隻是“暫代”宗主一職,可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


    兵解轉世,消去肉身,魂魄重新投胎做人,修行路上,坎坷波折同樣不會少。


    而起前世的種種孽緣孽債,並非會當真隨著肉身一同消除幹淨。


    這便事關山上神仙,最敬畏也最懼怕的一個詞,“因果緣法”。


    境界再高的山巔修士,都逃不過這四個字的威脅。或者說,境界越高的大修士,能夠令他們感到威脅的事物就越少,尤其是在成功渡過天劫以後,可能就隻剩下因果和緣法,能夠對這些山巔修士造成實質性的威脅了。


    所以說,老宗主莫言兵解轉世,之後究竟還能不能平安迴歸風雷城,重掌宗主之位,在塵埃落定以前,都很難說。


    這也是楊開霽當初,那麽不願意接手掌門之位的原因了。


    從前逍遙閑散慣了的家夥,一夜之間忽然身居高位,多的不說,隻說那份被剝奪掉的自由,便可令人感到大不快。


    身為掌門,一言一行,都有許多人時時刻刻盯著,若不能以身作則,恐難以服眾。


    作為扶搖天下十大宗門之一的風雷城,從前幾乎就全靠老宗主莫言一人撐場麵。


    如今莫言兵解轉世,代為接手宗主之位的楊開霽,肩上責任重大。


    那一晚,風雷城新任宗主楊開霽沒有阻攔溫年闖進祖師堂,而是任憑那位莫老宗主嫡傳,親眼看見他的長明燈早已熄滅的景象。


    用楊開霽的話來說,便是“越早接受現實,便可越早放下。”


    自然,新任宗主楊開霽,也沒有以門規處罰溫年,畢竟如今的世道,重情重義的劍仙已經不好找了。


    楊開霽隻是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人要向前看,莫老宗主兵解轉世,有他的路要走。而你,溫年,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溫年來到一間被白雪堆砌出第二個“房頂”的木屋前。


    屋簷底下,雪正融化,從簷角滴出水來,砸在門口木板上,滴答滴答。


    這是整座城,最後一戶沒被他敲過門的人家了。


    年輕劍仙抬起手,輕輕以手指敲打兩下木門,“有人在嗎?”


    第一遍無人應答,他又敲了一遍,繼續問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這會兒,木門被輕輕打開,出現一個極不耐煩的中年漢子,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皮膚蠟黃,手上全是老繭,粗糙不已,看樣子是莊稼漢。


    那莊稼漢極其不耐煩地打開門問道:“誰啊,這個時候來敲門?”


    年輕劍仙境界頗高,已不受嚴寒侵擾,但是莊稼漢卻被扶搖的寒冬凍得瑟瑟發抖,身上裹得嚴實,可衣裳料子不好,有些透風。


    所以他沒說一句話,哈出一口氣,都能看見那口氣在眼前升騰,消散,最終化作虛無。


    而年輕劍仙說話,哈氣,就不存在這些屬於凡人的景象。


    仙凡有別,不隻存在於飛天遁地,禦劍禦風,長生不老這些高遠處。


    仙凡之別,也存在於春雨不沾仙人衣,夏蟬不擾仙人耳,秋葉不落仙人頂,冬雪不覆仙人背。


    仙凡之別存在於這些極細微處,不認真觀察,便很難發現。


    年輕人歉意笑道:“冒昧打擾了,請問您家中近日可有喜事?”


    此前溫年都是直接問人家家中是否有新生兒,經常被當成拐孩子的,雖然官府來查看後也管不住溫年,但總這樣麻煩人家,的確不太好。


    所以溫年如今學會改口,從直接問人家生孩子了沒,變成問人家近日家中是否有喜事。


    這樣聽起來,比較容易讓人接受,也不會直接就把溫年當成拐孩子的壞人了。


    然而那莊稼漢看起來神色相當焦急,不耐煩道:“你誰啊?”


    管得這麽寬呢?


    隻不過這話,他沒說出來。


    溫年正要再說什麽,忽然裏屋傳來一個大嬸的驚唿:“哎喲王二娃你快來,你夫人要撐不住了!”


    聽見接生婆這聲驚唿,莊稼漢再也沒閑工夫管那莫名其妙上門的年輕人,“啪”一聲把門關上,急衝衝往屋裏走去。


    年輕人站在屋外,先是愣了愣,然後心中欣喜若狂,便以指尖淩空虛劃,劃出一道光幕。


    光幕之中,正是屋裏的景象。


    此舉頗有些不地道了,但是情急之下,溫年也實在不容考慮。


    屋子裏頭,兩個女人,一個男人。


    一個懷胎十月的婦人,肚子圓滾滾,滿頭大汗,累得筋疲力竭,下身汗與血混合交織。


    一個村裏頭家喻戶曉的接生婆,幹這個行當幾十年了,極少出差錯,經驗豐富,遠近聞名。


    剩下那個男人,便是莊稼漢,婦人的丈夫,平日裏幾乎不得空,舍不得休息。


    也就是自家夫人生孩子這天,才守在家裏。


    其實莊稼漢也幫不上什麽忙,就是他站在屋子裏,哪怕隔著簾子幹瞪眼,也能讓裏屋那個懷胎十月的婦人,心安一點。


    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了自家男人,管他是活得出息還是窩囊,兩口子總歸縫縫補補三年又三年,無數個三年之後,幾十年就過去了,就是當初再看不順眼的郎君,事到如今也會對他產生依賴感,覺得隻要他在,天塌下來,都會有人頂著。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隻不過女人與男人之間,唯一的區別在於,大多數男人,都會為女人頂天立地無數次。


    可在世上,終究有一件事,男人無法替女人去抗。也就是這一件唯獨隻有女人自己來抗的事,可以大過那個男人,忙裏忙外在外頭抗的無數事。


    此事比天大——生孩子。


    富貴人家,女子懷胎十月,那吃的都是最好的膳食,身子骨養的金貴,除去天生過分孱弱的嬌柔病體,大多數富貴人家的女子,生孩子一事,雖難卻無險。


    可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遠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們。兩口子能拿出微博的積蓄,請來個經驗豐富的接生婆,已經是求爺爺告姥姥了。


    要說膳食,就算是男人不吃不喝,天天像個木頭人一樣隻幹活不吃米,也節省不出什麽人參燕窩來給妻子喝。


    自然,在窮苦人家身上,女子生孩子,便成了一件既驚又險的事,一個不對付,可能孩子沒了,要麽就是人沒了,更倒黴些的,可能大人小孩兒一起沒了。


    可不是聳人聽聞,這種事,窮鄉僻壤常有。


    正如那“仙凡之別”,若不細心觀察,自然無從得知。


    在男人與裏屋那兩個女人之間,隔著一道簾子。


    裏頭的接生婆在為婦人加油鼓勁。


    老生常談的話語。


    “用力,再用力些。”


    “就快要能看到孩子的頭了!”


    男人站在簾子外,聽得那叫一個心驚膽戰。


    為人父母,生平第一次,沒有經驗,哪怕是事先聽村子裏頭鄰裏鄰居地說了千萬迴,可真正到事情落在自己頭上這一迴,要說能夠鎮定自若,那是萬萬不可能。


    莊稼漢隻恨自己不能替妻子生孩子,不能夠代妻受罪。


    裏頭哭喊著,外頭揪心著。


    妻子平日裏那麽柔柔弱弱一個人,輕言細語從來幹不了粗活的,哪裏受得了生孩子的苦喲。


    男人眉頭緊皺,越想越急,越急越想,那接生婆又在裏頭安慰道:“你男人就在簾子後麵陪著你咧,不怕不怕啊,快用力,再堅持一下!”


    伴隨著一聲稚嫩的啼哭。


    男人終於忍不住,再也管不了什麽規矩不規矩的,一把衝到簾子後頭,還沒管孩子如何,徑直衝到妻子身邊,緊緊握著婦人的手。


    “夫人辛苦了。”


    那婦人疼得昏了過去,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一聲安慰,感覺手裏暖暖的,心安之後,放心沉睡。


    接生婆手腳利落,三兩下把婦人下身處理妥當,又替孩子保好暖,囑咐那莊稼漢一大堆事情。


    說是女人生完孩子,就得在床上躺夠日子,日子不夠,下床容易落下病根,還說一旦落下病根,就得受苦一輩子,吃藥都未必治得好,更別提你家也供不起那藥材消耗。


    男人一句話也沒說,隻是不斷點頭。


    直到接生婆走後,他才看了孩子第一眼。


    小家夥哭鬧個不停,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如同粉雕玉琢,肌膚吹彈可破,柔弱不已。


    莊稼漢難得露出笑容,想起早早便於妻子商量好給孩子取的名字。


    他傻笑道:“楊踏雪,你娃子真是個金貴命。”


    夫人之前說,按照懷胎十月來算,等孩子出生時,便是冬天了。


    那不如就給孩子取名踏雪。


    男人沒讀過書,不識字,隻說全聽夫人喜好,此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屋外的年輕劍仙癡癡看著那道光幕,手中握著那道符籙。


    符籙名為續塵符,意為延續前世塵緣。


    隻要在兵解轉世之人眼前燃盡續塵符,便可以令那人轉世之身獲得記前世憶。


    毫無疑問,屋裏那孩子,就是師尊轉世。


    溫年以劍仙之眼,可見那嬰兒身上,與自己之間攜帶著一種玄妙的師徒緣法。


    隻不過,眼下他還不打算給師尊用那張續塵符。


    若一個生長在普通人家的孩子,從出生之日起,就背負“宗門、家國、大義”,未免活得太累了些。


    溫年打算,等孩子成年以後,再來燃那張寫著師尊前世生辰八字的續塵符。


    在親眼目睹師尊的轉世之身以後,年輕劍仙悄然離去,記下了這戶人家。


    上一世,師徒為徒弟護道二十載。


    這一世,就讓徒兒替師傅,護道二十載。


    劍仙身形變為劍光,化虹離去。


    踏雪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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