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青衫,身後背劍,鬢發飛揚,站在地麵,看著半空中那個神采奕奕的赤腳老人。


    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可是天上那位,好像無須如此,完全不需要任何外物加身,哪怕披頭散發,哪怕衣衫襤褸,哪怕老人不修邊幅,甚至連雙靴子都沒有,可他就隻是往那裏一站,便令旁人不敢輕視,若再釋放出一身山巔武夫的氣勢,更是震人心魄,甚至能夠讓低境界的煉氣士與武夫,動彈不得。


    隨手施展了一遍集他畢生所學精華為一體,從中提煉出來的身法之後,老人身形一閃而逝,瞬息百裏,又出現在少年眼前,將一身氣勢悉數收斂,淡淡瞥了那青衫少年一眼,好像在等他開口。


    李子衿會意,抱拳道:“前輩身法神出鬼沒,真乃曠世奇學,拳法更是可碎雲雷,舉世無雙,教晚輩大開眼界。”


    前邊兒那位,瞬間眉開眼笑,再沒了半點世外高人的老前輩風範,反而爽朗笑道:“好好好,說得好,老夫就喜歡聽這種肺腑之言,就事論事,沒有半點浮誇,你小子,很不錯!”


    李子衿笑而不語,瞥向那雲層之中,尚未完全消逝的些許雲雷,若有所思。


    “如何,老夫的身法,剛才看懂了幾成?”


    又是一個縮地成寸,閣老瞬間出現在少年右側,順著他的目光,往天上雲層中那些“不痛不癢”的九天雲雷中瞅去。


    李子衿如實答道:“前輩身法何其玄妙,晚輩資質愚鈍,未學到萬分之一。”


    這迴答,一半是出於謙虛,一半是出於不確定。


    畢竟劍法還好,他看過之後,不說學了個形神俱備,至少也能有個三分形似吧,可是這位老人的玄妙身法,已經快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就連想要形似都太難太難。李子衿又沒嚐試過,如何說得出來?


    說得多了,到時候做不到,豈非令人恥笑。


    故而一句“萬分之一”,其實已經相當不少。


    畢竟他對於山下煉體之路,那是聞所未聞,一竅不通的。


    閣老點頭道,“有道理,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李子衿猛然轉過頭,看見老人臉上神秘莫測的笑容。


    他知道我在想什麽?


    少年忽然就有一種不強烈的不祥預感。


    “前輩······”


    赤腳老人可不等他將話說完。


    已經又朝雲層之中,輕輕招了招手。


    然後利用那份身法,瞬息百裏,轉眼離開李子衿所站之地,隻是離開之前,悄無聲息地往少年身上,拍上一層十境武夫獨有的歸真氣,可抵仙兵品秩的仙家法袍。


    李子衿瞳孔驀然放大,因為隻一瞬間,便有一道雲雷,朝著少年頭頂,重重砸下。


    一個念頭誕生的瞬間。


    身旁那一寸土地,砰然炸裂,將少年刺激地睜不開雙眼,九天雲雷,就在李子衿身側一寸之地落下,將那塊土地,都炸出一個深坑,甚至讓少年此刻所站的土地,都出現了數道裂紋。


    此等威力,此等速度,不可謂之不恐怖。


    李子衿幡然醒悟。


    我躲開了?


    就在剛才?


    就在李子衿動用煉氣士築魂境之後的“內視”,在體內自我察看了一番之後,發現自己識海之外,又出現一塊,或者說是“一朵雲”?


    那是一團氣。


    少年如遭雷擊,心中一震,那是武夫真氣!


    胸中凝聚出一團武夫真氣,便意味著他今日起,就算是正式踏上了煉體路。


    從此以後,便是氣體雙修。


    如今的李子衿,乃是築魂境劍修,明竅境武夫。


    閣老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瞥見少年果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躲開了這記九天雲雷,從他觀看自己身法,領悟那份神韻之後,其實在九天雲雷落下的一瞬間,少年就已經躋身武夫一境,明竅境了。


    老人眯眼微笑道:“小子,可別高興得太早了,後頭有得你受。”


    閣老又是伸手一招,然後往李子衿的方向重重砸下。


    便瞬間又有數道九天雲雷,從雲層中猛然落下,瞄準李子衿的麵門,頃刻將至。


    老人這一手駕馭九天雲雷,並非道家神通的五雷正法,僅僅隻是一位十境武夫,心中的雷法顯化,通過曾經直麵九天雲雷,對九天雲雷的一份“複刻”,便可在自身小天地中,將其大道顯化,雖然不是完全相同,卻也有那九天雲雷七八成威力,哪來給一個三境劍修,一境武夫的李子衿淬體,綽綽有餘!


    小天地中,他即是神靈,唿風喚雨,翻江倒海,駕馭雲雷,無所不能。


    李子衿剛才那一瞬間,是毫無意識地運起一口武夫真氣,模仿那位赤腳老人的玄妙身法,硬生生在那道九天雲雷砸落的一瞬間往旁邊稍稍挪移了一寸,乃是激發出自身的潛能,下意識的動作,而非是少年真正掌握了這種身法,主動挪移的結果。


    然後麵對這接踵而至的數道雲雷,李子衿幾乎在一瞬間就提起那口剛剛得來的武夫真氣,又是一份心念微動,隻不過這次,卻是自己瞬間用眼睛選好了一個落腳點,是在身後三丈之外。


    幾道九天雲雷,又是轟然砸下,將李子衿剛才所站的那塊地麵,砸得稀巴爛,而且數道九天雲雷同時炸裂的光芒,幾乎將整片天都點亮,讓閣老小天地中的陰天,宛若豔陽天一般,“陽光燦爛”。


    這一次之後,李子衿開始劇烈喘氣。


    並且少年可以相當清楚地感受到身體裏的血液都已經開始沸騰,近乎於一種燃燒的快感,瞬間內視一眼,李子衿發現體內那口武夫真氣,剛才消耗了不少,此刻卻又開始迅速恢複了,照這個速度,不過幾個唿吸之間就又能完好如初。


    難怪天下武夫,有這“吊一口氣”之說,卻與煉氣士不同,煉氣士識海中的靈力耗盡,再想恢複巔峰狀態,少說也得好幾個時辰之後了。


    可是武夫恢複那一口真氣,居然可以如此短暫?


    難怪沙場之上,盡管高境界的煉氣士有左右一方戰場的能力,可真正扛起大旗的,還得是那些武夫。


    因為武夫的戰鬥,生生不息,隻要不死,哪怕受了重傷,傷口也可以快速愈合,體內真氣的恢複速度更是遠勝過煉氣士。


    或許這就是用跟凡夫俗子同樣壽命這樣的代價,換來的優勢吧。


    這一次,渾身血液沸騰,戰意盎然的青衫少年,無須那位閣老動手,就已經活動起了渾身筋骨,全身骨頭哢哢作響,自信喊道:“前輩,再來!”


    那個披頭散發的老人看著青衫少年春風得意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又迴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模樣,時至今日,恍若隔世啊。


    閣老笑道:“好小子,脾氣跟老子當年簡直一模一樣。”


    這一次,老人不再隻是一隻手駕馭九天雲雷,而是同時伸出雙手。


    他飄向空中,微笑道,“學得這麽快,教老夫麵子往哪裏擱?得給你小子加點料了。”


    老人雙手攤開,又在瞬間一握。


    日月又新,天地大改。


    這座小天地,除卻九天雲雷,又有雨雪風霜。


    而且老人除掉了大地,讓李子衿跟自己,如同置身於雲層之上。


    少年低頭,腳下無一處可立足之地,卻又不會墜落,這處小天地,就隻是讓李子衿感覺自己宛若懸空,腳下沒有可以踩踏的東西,隻能在半空中,當一個活靶子,等那些九天雲雷砸在自己身上。


    他卻不急反喜,開始對接下來的淬體,充滿了期待。


    無可立足之地,就說明對他身法的要求更加苛刻了。


    目之所及,務必要揀選出最完美的落腳點,因為落腳之後,無法再前後左右挪移位置。


    閣老不再言語,隻是飛出很遠,雙手負後,在空中遙遙望向那一襲青衫。


    數十道雲雷,猛然落下。


    李子衿的身影,在半空中不斷閃爍。


    提起一口武夫真氣,瘋狂轉動雙眼。


    往往才剛躲過一處雷擊,少年就已經盯上了下一個落腳點。


    然後身形一閃而逝的途中,又盯上下下個落腳地。


    如同下棋之人,要在走“這一步”的同時,就開始思考“下一步”,否則走一步看一步的話,是決計無法應對對手疾風驟雨般的攻擊的。


    那位老人,可謂是用心良苦。


    在觀察到少女紅韶,身上有一位道法通天之人布置的暗子之後,不免替李子衿的未來開始擔憂起來。


    雖說二人隻有一麵之緣,可是老人將少年心中的每一個念頭,都盡收眼底。


    他早就知道,劍南燒春,也是李子衿家鄉的酒了。


    知道少年也來自燕歸郡。


    除了二人同鄉之外,老人更喜歡李子衿跟他的那份“像”。


    之所以,要強行教李子衿身法,讓他走上煉體之路,其實也有老人一份私心在。


    自己因誓言不能離開藏書樓了,要在這不夜山藏書樓這麽一畝三分地,待到入土。


    十境武夫,已經是武仙的老人,年事已高,不能再反駁世人那句“煉體斷長生”的言語。


    所以,他想要讓李子衿,讓這個極其對自己胃口,又跟自己年輕時極為相似的少年,承載自己這份執念,去將煉氣煉體兩條路,都走到山巔,幫他狠狠地扇扶搖天下那群人一巴掌,然後義正言辭的反駁一句“煉體斷個屁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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