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衿離開那個無名小村落,繼續朝北走了五十裏路,終於見到了一條驛道。


    不用再走山間小道的感覺相當不錯。


    烤魚和野兔,他也吃膩了。


    驛道之上,有一間驛站,燕國的驛站,一般用來傳遞軍事情報,或者給官員途中提供食宿、換馬的服務。


    燕國大多數驛站,其實是不接待平民百姓的,倒不是說看不上百姓們這份錢,而是驛站之中,情報的流動極為緊密,稍有不慎,便會被敵國死士諜子盯上,若泄露了機密,誰人擔責?


    小小驛站老板能擔待得起?


    而且哪怕隻是接待官府的人,其實就能夠讓大多數驛站賺得缽滿盆滿了,百姓住店,能給幾個錢?


    除非是那些世家公子,出身將相王侯門下,再不就是一些商家子弟,可這些出手闊綽的人,哪有那麽容易遇見?


    與其去搏那個碰見世家子弟的幾率,大多數燕國驛站的老板,還是比較保守的,謹小慎微,寧可錯過買賣,也不願意放一個諜子進來。


    既是保命,也是一種愛國之心。


    不過這條驛道,其實通往一處名為永安城的郡城。


    在永安城外,還有一處仙家渡口,名為永安渡,在那裏可以乘坐那些直衝雲霄,翱翔於雲海之上的仙家渡船。


    扶搖天下地域曠闊,九州陸地充盈世俗王朝之外,乘坐仙家渡船能夠去看到外麵更為廣闊的天下。


    李子衿便是打算去那永安渡,乘坐仙家渡船,離開倉庚州,去往那座大天下。


    大煊王朝的實力再龐大,充其量也就隻是在一州之地橫行,但若是放眼整座扶搖天下,那麽一座大煊王朝,手再長也不可能伸出倉庚州。


    若要將一座世俗王朝,比作參天巨樹,那麽山上仙宗,便是雲中雀。


    它們也許會暫時棲息在某一刻生長得極為茂盛,高聳入雲的參天巨樹枝頭之上。但歸根結底,樹有根,不能移,鳥卻是天地之大無處不可去。


    故而哪怕是風雷城位於大煊境內,卻依舊可以借劍給燕國,而一座大煊王朝,不僅無法怪罪風雷城,還隻能是讓風雷城莫言老宗主賣三分薄麵,告知借劍人的來曆、根腳。


    三分很少?已經很多了。


    平起平坐,隻是一個相對的概念。


    是說我風雷城宗主,要跟你大煊皇帝平起平坐,換作其他任何一個凡夫俗子來聊,也許連風雷城的山門都進不去。


    山上人便是如此,即便嘴上不說,可對於山下凡人,多多少少,會有不屑。


    而山下凡人,對於所謂的山上仙師,除了敬畏之外,又多多少少,有些偏見。


    哪怕是敬畏裏邊兒,那也是畏占多數,敬占少數,甚至隻是因畏而敬。


    但至少在明麵上,位於大煊境內的風雷城,還是站在大煊王朝那邊的。


    這才會有老宦官那一句“若是侯爺再晚些,便會被我大煊十三劍留在風雷城了”。


    是說他常思思如果不知好歹,借劍之外,還妄想跟一座風雷城攀上點關係,那麽大煊王朝定然會不留餘力地將他斬殺。


    殺不殺得掉是一迴事,有沒有這個態度,又是一迴事。


    好在粉衣侯不是個傻子,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兩迴事。


    看起來將這兩迴事分割開很簡單,但實際上一座天下,世間人能夠真正拎得清的終究隻是少數,大多數人都拎不清。還有一些人,拎得清,卻要裝作拎不清,你跟他談生意,他便跟你講交情,你要跟他說交情,他卻又跑來跟你講生意了。


    而粉衣侯常思思之所以山上山下,人緣都極好,關鍵就在於這位侯爺極懂人心,他明白在人際關係中,不能隻當索求的哪一方,在一場交易裏,更不能一人占盡好處,跟風雷城做買賣,買劍不成,那便退一步,借劍,借劍又借的極有分寸,神仙錢管夠,麵子也給夠莫言,再約定好還劍時間,說好大戰落幕就歸還驚雷劍,也確實言而有信做到了,而且由於身份特殊,一次借劍,一次還劍,兩過風雷城,都不曾跟莫言寒暄半句,有事說事,開門見山,不讓對方難做,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禮數更是到位,實在無法挑刺。


    燕國最北邊這條驛道之上,李子衿邊走邊想,在掂量這座扶搖天下,山上上下究竟是如何運轉的,而煉氣士想要活得長久,又需要如何自處?


    九州之地,除了一座倉庚州,山上山下勢力最為平衡之外,在其他地方,要麽是世俗王朝壓山上仙宗一頭,要麽就是那些山上仙宗將話語權牢牢握在手心,翻雲覆雨,一念之間。


    而李子衿之所以會如此之快的誕生這個通過仙家渡船離開倉庚州,去往其他州的想法,便是那一日在燕國無定城一座消金窟中,被那個冒充蘇斛的青衣女子所畫的九州繪卷所影響了。


    那種感覺就像,曾經在少年眼中天大的事情,如今迴頭再看,似乎也不過爾爾,若是把目光放到一州陸地,乃至一座天下,那麽再大的事情,也都是芝麻大小了。


    驛站門外,李子衿從錢袋子裏取出最後二兩碎銀。


    花光這二兩銀子之後,他這隻錢袋子裏麵,可就隻剩下神仙錢了,雖說在扶搖天下九州通用,可少年到底是從沒花過神仙錢的,一方麵覺得錢多燙手,另一方麵又怕自己上當受騙,在外吃虧。


    他可不想被人當成冤大頭,被當成肥羊一天宰一刀的,那就是富可敵國也經不起這般折騰啊。


    “不知這間驛站,願不願意接納平民百姓?”李子衿站在驛站之外,向院子裏望去,一個馬廄,裏邊兒栓有數十匹馬,正在吃草,馬蹄之上,汙垢不少,看樣子是剛經曆了長途跋涉。


    一間院子,牌匾為“風塵驛站”四字,院內隻有二層小樓,裏麵聽起來有些喧鬧,看樣子人數不少。


    李子衿想起燕國官兵應該是沒有這個閑工夫在這裏喝酒才對,他們不是跟大煊王朝開戰了麽?


    少年手心攥緊二兩銀子,朝風塵驛站小樓走去,少年站在門口,一個夥計眼睛尖,瞅見門口有個人,又仔細瞧了瞧,那人沒穿官服,便過來詢問道:“這位客官可是官兵?若不是的話,小店恐怕不能接待您了,往前十裏便是永安城,您若是現在加快趕路,日落之前便可以進城。”


    李子衿苦笑一聲,看來不是錢的問題了,這間風塵客棧,不接待平民百姓,想來是一間專門給燕國官兵傳遞軍情信報的驛站。


    少年並不奇怪,本來就隻是碰碰運氣,此刻被拒絕了,隻是微笑點頭,轉身離開。


    然而一樓大堂裏,卻有人開口喊道:“小兄弟留步。”


    那夥計退到一旁。


    李子衿轉頭,疑惑望去,是一位高大男子出聲言語,他身材孔武有力,皮膚黝黑,戴著一頂官帽,腰掛一柄銀月彎刀,上下皆是圓刃,唯有中間,類似於刀柄,可以讓手握住。


    這種兵器,不論是在燕國還是大煊,都極為少見,而一般善用這種冷門兵器的沙場武夫,都不會是寂寂無名之輩。說不得眼前這位就是燕國沙場之上哪位驍勇善戰,戰功彪炳的將軍呢?


    那人一隻腳踩在板凳上,麵朝少年,爽朗笑道:“小兄弟既然是找地方歇腳,不妨就在這裏住下,我這群弟兄們都不是什麽王八羔子,樓上還有房間,睡不完。”


    既然當官的都這樣說了,那夥計便也不好再阻攔,忙自己的去了。


    對於沙場武夫,李子衿有種莫名的好感與敬意,而且韓翦早已被蘇斛斬殺,所以少年其實沒什麽顧慮,他不認為此人會是大煊王朝派來的殺手,一來此地都已經是燕國邊境了,二來距離他逃到燕國,都過去了大半年時間,此前又聽聞大煊王朝跟燕國正在交戰,想來大煊如今是沒什麽空閑和人手,派來抓他。


    若真要再說其他的理由,便是李子衿覺得這位武夫,跟宋景山宋兄弟,頗為相似了。


    所以李子衿第一眼,便覺得此人有些親切,他抬手抱拳道:“那小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少年走向那張桌子,那個武夫,以及旁邊那些官兵都稍稍往旁邊挪了挪,給李子衿讓出了個座位。


    驛站夥計極有眼力,已經端來一隻酒碗。


    李子衿猶豫了下,還是坐下。


    腰佩圓月彎刀的黝黑漢子看了少年一眼,給他倒滿一碗酒。


    李子衿一聞,便知道這是燕國北邊特有的英雄膽,之前他已經喝過很多次了,謝於鋒對於此酒也頗為喜愛。


    那黝黑漢子笑道:“小兄弟看樣子,是劍修吧?”


    被一眼看破自己身份,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世間劍修,大多身後背劍,或是腰間佩劍,再不就是藏劍於身。


    前兩者卻占大多數。


    少年嗯了一聲,很爽快地承認,無需遮遮掩掩。


    那個腰佩圓月彎刀的武夫點了點頭,笑道:“劍修好,樊某人生平最敬佩劍修了,山上神仙裏邊兒,也就隻有你們劍修,算得上真漢子,燕歸郡與狗日的大煊一戰,多虧了你們這群劍修,才讓我燕國收獲兩座城池,大獲全勝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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