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少年在書上讀過一句“君子持身以正”,隻是謝前輩此刻將“身”換為“心”,應該是想提醒自己,心正了,身才能正,練劍才不會練偏。


    謝於鋒最後隻讓少年反複練那十三種劍招,但是都必須記住此時此刻的姿態,摒棄其形,牢記其神。


    說完這些之後,謝於鋒收劍入鞘,轉身走迴竹院,進入竹屋休息去了。


    在他轉身離開後,少年嘴角微動,不易察覺,說的是那“謹遵師尊教誨”。


    世間修士,修力不修心之輩,猶如過江之鯽,一批走了又換上一批,修力難,修心何嚐不是了?


    日落之前,少年終於停下手中動作,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感受著識海中流淌的靈力越來越多,他知道這是打破瓶頸的征兆。


    收劍入鞘,翠蕖劍入鞘之時,他已破境,成為凝氣境煉氣士。


    屋裏,謝於鋒已經做好了飯菜,竹蓀,竹筍,兩個菜,兩碗盛好的飯,熱氣騰騰。兩杯酒,一杯深,一杯淺,深的那杯是謝於鋒自己喝的,淺的那杯放在空位上,是給李子衿準備的,意思一下即可。


    看見李子衿進了屋子,中年劍修哈哈大笑:“堅持了這麽久,不錯不錯,快來吃飯。”


    李子衿神色尷尬,坐在謝於鋒對麵,“師······謝前輩不是說讓我負責砍柴燒火麽,怎麽幫我做了。”


    差點那句師父就要念出口,惹得謝前輩不高興了,少年眨了眨眼睛,發現謝於鋒隻是滿臉微笑,沒有出言責怪自己的意思。


    謝於鋒全然不在意,給少年夾了一筷子竹筍,揚了揚下巴:“子衿老弟嚐嚐為兄手藝。”


    盡管謝於鋒之前就說好兩人不以師徒相稱,可以以兄弟相稱,可是李子衿就是叫不出口,而且聽著他叫自己子衿老弟,還會覺得有些別扭,這跟他與宋景山的忘年之交可完全不同,是兩迴事。


    與宋景山可以不計較這些繁縟規矩,是那位宋叔叔作為武夫的一種豪邁之情,強摟著少年讓他同意的,還說要是不以兄弟相稱,以後就不讓他見陸家小姐了,李子衿當然得答應啊!


    而麵對謝於鋒,少年是打心眼裏敬佩這位謝前輩,更別提對方如今還肯教自己劍術,李子衿是完完全全把謝於鋒當做恩師看待的。


    盡管如此,飯還是要吃的,少年道了聲謝,舉起碗,狼吞虎咽起來,心裏暗暗決定明天練劍不能這麽晚了,得早些迴來燒火做飯,白吃白住太不合情理。


    晚飯後,李子衿去竹林中砍下幾株翠竹,又花了兩個時辰給自己做了一張竹席,雖然簡陋了些,可總比那些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可憐人好多了,人生在世,能有一處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哪怕隻是方寸之地,依然難能可貴。


    知足常樂。


    練劍一天,李子衿累壞了,倒床就睡,竹屋的另一頭,與少年相隔了一張竹桌的謝於鋒卻躺在竹席上,望著窗外的皎皎月色,想起了自己的師父。


    ————


    一個青蔥少年倒持長劍,蹦跳不已,跑到老人身邊問道:“師尊師尊,咱們的劍術為什麽叫共情呀?”


    老人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迴答,先看了看弟子,又看了看廣闊山河,再看了看自己看不見的那條光陰流水,看了看扶搖天下的九州畫卷,想了想後說道:“人間應有共情。”


    ————


    無定山的竹林中,少年日日練劍,每日趕在日落之前會去無定河裏以竹子削尖,作魚叉使,看能否為兩人捉上一兩條魚,若是抓得到,那麽晚飯便能加菜,捉不到,就隻能以竹筍和竹蓀為食,其實更多時候,二人就隻能吃一盤竹筍而已,因為無定山這片竹林中的竹蓀極為稀少,總需要少年跑很遠的路才找得到。


    而對於每日陪謝於鋒飲酒這件事,李子衿一開始其實是拒絕的,隻是後來謝於鋒有次故意往菜裏多加了一把鹽,把李子衿鹹的滿地打滾,無定河又太遠,最後隻能是舍遠求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少年後來都很自覺。


    除了練劍之外,李子衿閑暇之餘還會去無定河的衣冠塚和無名碑前看看那些以身殉道的前輩們。


    因為關於拜劍閣,他其實知道一些秘辛,是那位劍術通神的老前輩,曾經三言兩語中透露給自己的。


    當時那位老前輩曾說“南劍、東海、西天、昆侖,這四個地方,分別有四座壓勝之物。鎮劍閣、伏魔樓、誅邪寺、降妖塔。”


    隻是一直有一件事少年沒搞清楚,就是那位老前輩所說,大煊京城,也就是當年的煊京南邊的那座閣樓,分明是鎮劍閣,可是為什麽後來自己從其他人那裏聽來,又都是稱之為拜劍閣呢?


    是兩座劍閣,實為一座,隻是有兩個稱唿而已,還是說“南劍”其實是兩座劍閣,一座拜劍閣,一座鎮劍閣。


    那麽如果是後一種可能,兩座劍閣之間,又有著怎樣的關係呢?


    而自己被那個老前輩稱之為劍主的身份,跟那座,或者說那兩座劍閣之間是不是也有著不為人知的聯係。


    從謝於鋒的共情之中,看見的那些信息,關於十六年前的那場拜劍閣之戰,人族又是如何逼退妖族的呢?


    其實之前在了解了無定宗覆滅的前因後果之後,李子衿對於大煊王朝,對於燕國,對於整個倉庚州,都有了更為深刻和真實的認知,知道一座倉庚州之所以能夠成為扶搖天下山上與山下勢力最為平衡的一州,並非儒家先賢們的規矩定的多麽好,而是世俗王朝以與其交好的山上勢力來牽製其餘的山上勢力。


    其中就以大煊王朝,在這一點上做得最為滴水不漏和天衣無縫。


    但是歸根結底,山上山下,並非是什麽密不可分的關係,隻是大煊王朝如今能夠提供給它境內的那些山上仙宗極為可觀的利益而已。


    而兩國交戰,則最為消磨一座世俗王朝的兵力與財力,當大煊王朝無法再為境內那些山上仙宗提供足夠可觀的利益,那麽大煊王朝境內的山上仙宗,還會替它去牽製其餘的仙宗嗎?


    也許不會。


    少年隱隱感受到,燕國此次敢與大煊王朝開戰之所以如此有底氣,而這股底氣的來源,則極有可能,就是解開謎團的線索之一,無定河的共情,便是一種“蛛絲馬跡”。


    而如今的李子衿,已經牽起了線的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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