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背脊布滿細細密密的汗水,衣服貼著肉黏糊糊,整個人就像是在水裏浸過一樣,高燒褪去,腦袋依然昏沉,在床上坐了好半天才緩過來。


    從身體不適中抽離出來,她揉了揉眉眼,碎片式的鬼壓床經曆是一場噩夢,高燒帶來的夢魘。


    夢中感覺真實的一切,醒來卻處處是破綻。


    首先就是,藺堰已經死了,不會再像以前那般躲在她的床底、衣櫃、甚至陽台窗外,等她睡著,再爬出來,用乙醚迷暈她。


    思及此,寧韶深吸了口氣,正欲下床起來,後知後覺發現屋裏溫度很低,一陣陣寒意包裹著她的身軀,四肢忍不住顫了顫。


    不僅如此,屋裏黑咕隆咚,不見一絲光。


    她睡太久,窗外的光早已被黑暗吞噬殆盡,隻剩濃稠的黑。


    寧韶赤腳觸地,接觸的不是家裏臥室的木質地板,而是冰冷刺骨的瓷磚,冷意將她腦子徹底喚醒,第一時間感到一陣茫然。


    ‘我在哪?’


    她此時還是冷靜理智的,伸著手指,摸索著安裝在牆壁上的電燈開關。


    隨著燈光亮起,灑在她的手指上,每根細白像削蔥根,纖巧柔韌,天生適合拿手術刀,指尖暈著一點粉。


    而卻因為藺堰無休止的糾纏,寧韶不得已放棄光明的前途,放棄去市裏醫院當醫生,不再碰她引以為傲的手術刀……去了鄉鎮為病人吊針拿藥。


    寧韶注意力在映入眼簾的陌生屋子裏。


    她能確定的一點就是,這不是她的臥室。


    寧韶神色微凝。


    當推開臥房門,看清客廳裏的情況,她才恍然大悟,她腦袋燒糊塗了,迴家路上走錯,來到了隔壁,也就是藺奶奶家。


    隻是她明明記得自己睡覺前還找出感冒藥吃了,最後迴的也是自己的臥房啊。


    寧韶因為生病,記憶似乎變得混亂起來。不過這些都能用她生病腦子不清楚可以解釋,倒沒有值得奇怪的地方。


    畢竟她是不信鬼神的。


    隻是她病越來越嚴重,到了這種記憶模糊的程度,該去診所吊針,僅憑吃藥,不知多久才能治好。


    寧韶打算迴自己家,想到什麽驀然迴頭看了眼方才睡覺的臥室,她是進過藺堰房間的,但時隔太久早就忘記了,這時走出來才想起來。


    她高燒,鬼使神差地進了藺堰的臥室,並躺在他床上睡了一覺。


    寧韶睜大了眼,心髒急速跳了兩下,即使知道自己是在意識模糊狀態之中做出的行為,但還是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厭惡和慌亂。


    但在想到藺堰已經死了後,她劇烈起伏的情緒才慢慢平複。


    死了的藺堰不知道這些,若他知道,恐怕會像一頭發情的野狗口涎橫流,更瘋癲,更躁狂亢奮。


    寧韶根本不敢去想。


    快步遠離藺堰的臥室,她就要走出客廳,卻見廚房那邊的燈亮著。


    客廳沒開燈,隻有兩盞電蠟燭燈亮著血紅的光,照在牆壁上猶如潑了一大盆鮮血。導致廚房的白熾燈格外醒目,讓人難以忽略。


    ——是她開的燈嗎?


    一想到與藺堰待在一個屋子裏,她腦子就混亂不止,沒空仔細琢磨。


    縱使藺堰如此是一具躺在冷凍棺裏的屍體,寧韶也是一刻都不願意待下去,匆忙關了廚房燈,快步離開。


    ……


    等出了屋子,寧韶在空蕩、亮著感應燈的走廊裏深唿吸,吐出一口濁氣,隨即仔細辨認門牌號,進了自己的家。


    洗漱完,她坐在開了空調的臥室裏,給藺堰的父親打電話。


    藺奶奶重病在icu,對於藺堰的喪事,寧韶是不想去辦的,隻能找他爸。


    好在她記憶不錯,還記得藺父的手機號。


    “嘟嘟……”


    很快藺父便接通了她的電話。


    在聽到來電人是她後,立即便掛了電話。


    寧韶知道藺父討厭自己,掛斷自己電話很正常,所以在打通第二遍後,她直截了當道出目的。


    “藺奶奶重病,你是藺堰的父親,必須過來處理。”


    她語速很快,這是常年與病人打交道,養成的習慣。


    藺父根本來不及掛斷,就聽完了她這一番話。


    話筒陷入了寂靜,這讓寧韶幾次三番以為他掛斷了電話,看手機屏幕接通的畫麵,才放下心。


    但藺父的迴答並不是拒絕,也不是同意,而是——


    “處理不了的。”


    話筒那邊傳來的聲音透著幾不可查的顫抖,似乎在恐懼什麽。


    寧韶:“?”


    沉默許久,藺父冷笑一聲道:“他像瘋子一樣癡迷你,你應該有辦法處理他的屍體。”


    語畢,電話掛斷,她再撥打過去,傳來的是冰冷電子音,‘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寧韶麵色凝重。


    她不明白藺父那句‘處理不了的’是什麽意思。


    屍體為什麽處理不了?喪事有那麽難辦嗎?


    在她思索之際,手機再次響鈴,她垂眸看去,不是藺父,是她唯一的好友,黎安安。


    是她高一結識的,寧韶高中時期,其實即便沒有藺堰,她也不會去交朋友,對她而言,學習是最重要的,所以哪怕是友情,她也沒辦法傾注時間。


    而黎安安不同,她即使知道寧韶不好相處,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交朋友上麵,依然不求迴報地幫忙,待在她身邊,提供情緒價值。


    後來因為藺堰的存在,寧韶害怕黎安安受傷,便故意疏遠她。


    如今藺堰死了,寧韶不用再害怕黎安安會受傷。


    接通電話,黎安安激動的聲音從那邊傳來。


    “阿韶,你迴江城啦?”


    這件事寧韶沒有和旁人說過,黎安安是從她社交賬號顯示的ip地址知道的,聽到她肯定的迴答,女生欣喜的情緒幾乎從話筒裏溢出來。


    她們聊了一會兒,最後聊到同學聚會。


    黎安安道:“因為那個人,你都很少出來了,現在他已經去世了,你也該接觸一下外界,明天聚會,大家都會來,你也來吧,阿韶。”


    寧韶讀書時期,所有精力都傾注在學習上麵,後來畢業,卻又被藺堰糾纏住,躲躲藏藏。如今她是該去接觸接觸外界了,哪怕她不喜歡。


    至於藺堰的喪事,屍體要停放七天,也不急於一時,必須讓藺父迴來辦理他的喪事,再怎麽,也輪不到她一個外人去插手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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