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與劍種一樣,乃封知平最大的秘密,鮮為人知。


    相比吃進肚子裏的劍種,掛飾般的玉珠很容易被人覬覦,所以封知平至今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玉珠的存在,包括兩個雙兒,隻封莫修通過蛛絲馬跡猜到此物不凡,但也僅此而已。


    其他人有看見的都以為是封知平的心愛之物,護身符一類的東西,珠子本身又沒有靈力波動,看起來跟凡品玉石沒什麽不同,故從未有人起疑。


    誰承想,今日竟被一個不人不鬼的怪老頭給識破了,還是隔著衣服,然而封知平的第一反應不是驚訝也不是惶恐,而是篤定。


    他十分肯定,對方乃至周遭的一切就是他的幻覺,脫胎於記憶和想象,如同心魔,否則對方不可能知道玉珠的重要性。


    “給我吧。”老頭伸出枯槁的手,語氣輕柔,眼中的鬼火輕輕搖曳,“把它給我,我帶你脫離苦海,去往彼岸,永享極樂。”


    封知平不為所動,嘴角微勾,笑容玩味。


    老頭很有耐心,輕聲問:“怎麽,你不相信?”


    封知平一言不發,保持微笑,笑容裏多了諷刺。


    “你以為我是幻覺?”


    老頭站起身,透過衣褲上的破洞能看到裏麵的白骨腐肉,雙臂伸展平掌一抬,像是托起什麽似的,隨著他的動作,本就不怎麽平靜的海麵巨浪滔天,浪湧城牆般橫在他身後,蔽日遮天。


    “你還以為是幻覺嗎?”


    強烈的壓迫感壓得人喘不過氣,封知平唿吸困難,哪怕知道是幻覺,哪怕有劍種協助,仍忍不住心生驚懼。


    感覺差不多了,老頭緩緩放下雙臂,海麵重歸平靜。


    重新點燃煙鬥,噴出一口濃煙,煙霧繚繞中,他桀桀一笑。


    “相信了嗎?”


    信你個鬼!


    封知平理都不理,兩眼一閉,眼不見為淨,專心致誌的思索破解之法。


    時間一點點流逝,老頭的耐心一點點磨光,見封知平始終不為所動,他終於忍耐不住,霍然起身。


    “你在等什麽,還不快給我!你可知這裏有多危險,這下麵藏著數不清的你根本想象不到的恐怖!停留久了把他們引出來,你我都得死,都得死!你還在磨蹭什麽!!”


    封知平睜開眼,老神在在的道:“怕死啊?怕死你開船啊?這麽死板怎麽做生意,要錢不要命啊?哎我說,你不是說自個兒不人不鬼不死不滅嗎,你都不死不滅了還怕死?”


    老頭怒:“我什麽時候說我不死不滅了?我隻說過我不人不鬼!”


    “是嗎?”封知平歪頭想了想,“好像還真是,可不人不鬼不就是不死不滅嗎?有區別嗎?”


    “當然有!我...”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


    “你什麽?”封知平笑眯著眼,“繼續說啊,有什麽區別?是不是不知道啊?也是,你是我記憶裏脫胎出來的東西,本少爺不知道的事你當然不知道了。”


    “我不是幻象,不是心魔!”老頭怒吼。


    “那你是什麽?”封知平笑問,揮手指了指周圍,“我剛才在闖天鎖,突然就到了這兒,然後你就跟我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其中包括隻有我知道的秘密,如果不是心魔,你怎會知道玉珠?別跟我說讀心術,少爺什麽都信,就是不信邪。”


    眼中的鬼火閃爍了兩下,老頭忽然冷靜下來,陰翳的問道:“那顆珠子你以為隻有你知道嗎?你又以為你真的知道它是什麽嗎?”


    封知平一怔,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玉珠的功用他是知道的,可仔細想想,他還真不知道它是什麽,就連那些功用也很可能僅僅隻是表象,真正的力量他從未探知到過。


    都是仙字號的寶物,它怎麽可能隻有鑒定這一種用途?


    可轉念再想,這不又是心魔的另一個佐證?


    一直以來玉珠都是他的一樁心事,時常琢磨探究,久而久之成了一個不起眼的心結,如今被心魔利用,很說得通。


    封知平釋然,微微一笑便要開口,老頭搶先一步。


    “想知道嗎?”


    聲音依然嘶啞難聽,卻充滿了誘惑。


    封知平愣了愣,皺起眉。


    “你知道?”


    “當然。”老頭很得意,眼中的鬼火飛快閃爍,“我不光知道它是什麽,我還知道它的來曆,除了它,我還知道其他很多事情,比如仙,比如魔,比如什麽是妖什麽是精,比如六道輪迴,我還知道永生的奧秘,你,想知道嗎?”


    封知平眨眨眼:“沒看出來,我還挺博學的啊。”


    “嗯?”老頭沒聽明白,“什麽意思?”


    封知平點了點自己的額頭:“你是這兒冒出來的,你知道的就是我知道的,你博學不就是我博學嗎?”


    “你還以為我是心魔幻象?!”老頭大怒,浪濤再起,“好言好語不聽,非要教訓一番才行,你真當我不敢殺你?”


    “嗯,你確實不是心魔。”封知平淡淡點頭。


    老頭一怔,就聽封知平繼續道:“心魔亂神,最為兇險,遇之非死即傷。如果你是心魔,你早該動手了,不會容我安安穩穩的聽你囉嗦,可你沒有。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但肯定不是心魔,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鎖鏈上那些銘文營造出的幻象,中間竊取了我一些記憶碎片這才讓你知道了玉珠的存在,而你沒有動手是因為我沒有觸動禁製,這個禁製是什麽,我大體也有些想法。”


    伸手取出玉珠,食指挑著繩頭讓玉珠輕輕搖晃,封知平微笑道:


    “你讓我把它給你,我不給,你又恐嚇、激怒、誘惑,種種手段其實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讓我與你產生接觸。打從我出現在這兒開始,你我始終沒有實質的接觸,我想那個禁製應該就是通過接觸觸發,你要我主動碰了你,你就能解開束縛攻擊我,對不對?”


    這就是剛才閉目思索出的結果。


    封知平試圖找出幻境的破綻,可惜幻境太完美,他找不出,隻能退而求其次,思索其目的。


    三仙塔是用來試煉的,不是拿來殺人的,這裏的一切都為試煉而存在,每樣東西都有其意義。


    翻山狡考驗的是智慧和武力,那鐵索考研的是什麽?


    風雷雨電,山河澤漠,鎖鏈上的銘文幾乎能造出世上的所有物事,可謂五行四靈陰陽二道無所不包,並且循序漸進由弱而強,一點點提高難度,這不是試煉是什麽?


    幽怨走了一百零八步被佛祖虛像嚇退,那可能就是他的心魔,或者是心結被銘文的力量利用後產生的幻象。


    自己走了五十餘步遇到了老頭,跟幽怨一個道理,老頭是不是心魔並不重要,重點在於他為何會在這種環境以這種形態出現。


    自己最大的心病是什麽?


    要殺自己的真兇,以及被真兇雇傭的黃泉餘孽。


    老頭別的不扮,單單扮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死樣子,還搞出這大片黃泉苦海做戲台,不正應證了自己的猜測嗎?


    要不怎會這麽巧?


    幾番思量,封知平已經把自己分析透了。


    老而不死是為賊,幻象以鬼祟老者形象出現是因為那個老謀深算陰險狡詐的幕後黑手,不人不鬼的樣貌是出於自己對以苟安傑等異變成怪物的黃泉殺手的恐懼,無垠苦海一葉扁舟代表的是自己現在的處境和孤獨的心境,而老頭開口索要玉珠是源自自己對玉珠易失的擔憂。


    種種跡象都證明了這就是幻境,依托自己所憂所懼而孕生出的極具針對性的幻覺,想通關節,封知平心中一片坦然,十分熱情的給老者逐一講述自己的分析,心裏暗笑自己這次出去可以擺攤算命了,摸骨看相搞不了,解個夢還是沒問題的。


    老頭一言不發,吐著煙圈安靜的聽封知平嘮叨,等他說完,再也忍不住,桀桀大笑。


    封知平也在笑,拿劍尖敲敲船板道:“可以了,差不多就行了,笑再大聲也掩飾不了你的尷尬。既然我說中了,那就放行吧,我還有正事要辦,沒功夫跟你個假人瞎扯。”


    老頭笑得更大聲了,摸了摸並不存在眼淚,搖頭道:“你啊你,真有意思,好久沒碰到你這麽有趣的年輕人了。”


    封知平笑道:“別急,我後麵還有一位,你早點放我走我也好早點讓他過來,那位比我有意思多了,您老肯定更樂嗬。”


    老頭放下煙杆,微微搖頭:“你誤會了,我笑你有趣不是說你猜中,我是笑你無知,死到臨頭都不知道,還編了個美妙的夢把自己套了進去,實在太有意思了。”


    封知平臉色轉冷:“怎麽,我說的不對?”


    “對不對都不重要了,將死之人,何必操心這些。”


    老頭笑聲一止,突然出手,枯枝般的五指勾成爪,抓向封知平胸前。


    “拿來吧!”


    與此同時,外界,無名等人的身子突然齊齊一震,駭然色變。


    “怎麽迴事?”


    “三仙塔的空間壁壘怎麽突然鬆動了?還有靈力...靈力都流哪兒去了,怎麽消耗得這麽快?”


    刁先生滿臉憂色,幾經思慮請示道:“院長,這麽下去不行,空閑壁壘鬆動,隨時有可能破滅,得把人都送出來!”


    “不行,時間未到,而且...”楊先生臉色發白,“你們有沒有感覺,塔內似乎又什麽東西在吞噬靈力,某種不為我們所知、不在掌控之中的東西。”


    馬上耀一驚:“你也有感覺?我以為隻有我有,原來不是錯覺。”


    無名睜開眼,臉色凝重,咬牙擠出三個字:


    “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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