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禍?打個狗崽子算大禍?嗬嗬,要是這樣,那我不介意多惹一點。”


    封知平冷笑著走向吳楠。


    “站住,你想做什麽?”封知禮心感不妙,劈手奪人,“鬆開!把人給我!”


    牛春寒毫不猶豫的往旁一躲,微微垂首,不卑不亢:“大少爺,請自重。”


    “你說什麽?!你...”


    阿德見主子受辱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斥罵,卻見牛春寒冷眼掃來,一股發自心底的寒意透徹全身,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下,放下手鐵青著臉怒視。


    封知禮冷冷的看著牛春寒,見後者無懼,緩緩點頭,轉眼看向封知平。


    “三弟,你教的好啊!”


    “謝大哥稱讚。”封知平頷首致意。


    封知禮閉眼平息了一下怒火,盡可能心平氣和的道:“老三,把人給我,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你若殺他,此事再無善了的可能!”


    封知平笑了,眼中失望更濃。


    “大哥,到現在你竟還想著善了,就算吳家接受,你覺著我會同意?”


    封知禮深吸一口氣:“你想怎樣?”


    封知平負手昂首:“很簡單,吳家放人,他活,把該受的罪受了,我就放人,人若死,哼,他陪葬!我是個很公平的人,老董耗子傷了殘了,我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還在他身上,保證不多占他一份便宜!”


    “為了兩個江湖草莽...”


    “再說一次,他們不是江湖草莽!他們是點蒼門下,是我的至交好友,他們的命不比任何人賤!”


    封知禮點頭:“好,如你所說,他們是江湖豪傑,可他們再金貴,又怎抵得上吳楠?他可是老伯爺最疼的幺孫!”


    “那又如何?”封知平笑著搖頭,“算了,跟你說不通,說再多也是浪費時間。”


    轉過身,看著眾府衛,封知平朗聲道:“剛才的話你們或許聽不懂,也不明白為何大半夜的方伯要將你們叫到這裏,現在,我告訴你們原因。”


    “你們有些人可能不知道我是誰,自我介紹一下,我就是封知平,老頭子最小的兒子,你們的小少爺。今天叫你們來是因為有人欺負我,欺負我就等於欺負咱們劍侯府,我問你們,辱我家門者,該當如何?”


    “殺!”


    眾將齊聲,殺氣凜凜。


    “沒錯!”封知平負手而立,昂首挺胸,“以怨報怨,以德報德,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咱們劍侯府從不吃虧,這是我父親定下的規矩,是我封家兒郎立於天地的準則!如果連自己的原則都丟了,你我還有何顏麵自稱封家人,還有何顏麵存於世?現在,我要去報仇,爾等如何?”


    “且慢!”封知禮高聲打斷,“三弟,你不要混淆視聽!什麽怨,什麽仇,明明可以妥善解決的事,你為何非要執意大動幹戈?”


    抬手指著吳楠,封知禮大聲道:“他是禍首,你打也打了,抓也抓了,之後換人即可,幹嘛非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還有你們!”


    轉頭看著眾將,封知禮慍道:“你們遵循我父立下的準則沒錯,但不能不分輕重緩急!這些年你們隨我付出了多少努力、費了多少功夫才將世人對劍侯府的偏見扭轉,你們都忘了嗎?三弟年輕氣盛,一時氣急失了分寸,你們不好好規勸,還要隨他胡鬧,是想讓咱們這麽多年的努力通通白費嗎?!”


    一聽這話,眾人紛紛垂首。


    大公子說的沒錯,以前的劍侯府人人敬畏,但畏遠大於敬,當麵你好我好一口一個“爺”的尊敬著,轉頭人就一口唾沫吐地上暗罵幾句活土匪,京城裏的達官顯貴更是視自家為異類,難有幾個好臉色。


    直到封知禮入京,這種情況才開始好轉。


    封知禮文質彬彬,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卻傲而不狂,該板的臉板,該給的笑從不吝嗇,這些年來遊走於朝堂內外一眾達官顯貴之間,一點點將世人眼中的“暴發戶”“土鱉”“土匪窩”的惡劣印象扭轉過來,讓人感覺到封家人也是講理的,是可以親近、可以結交、可以共榮的。


    在他的引領下,劍侯府一點點融入京城的貴族圈子,真正獲得了世人的敬畏而非單純的畏懼,出門在外他們見到的真誠笑臉越來越多,濃濃的得意與自豪彌漫心間,越來越以身為劍侯門下為榮。


    如今,小少爺說自己受了辱,看剛才的情況確實沒錯,但沒有他說的那麽嚴重。


    確切的說受辱的不是小少爺,而是他的兩個朋友,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小少爺的朋友當然不能跟“狗”相提並論,但道理是相同的。


    小少爺丟了麵子,想找迴場子,很正常,可他已經找迴了麵子,馬山伯府的六小爺就在那兒癱著呢,眾將看在眼中,或多或少的都覺著足以了。


    一個貴子換兩個江湖人,這筆買賣馬山伯府肯定幹,以小少爺的身份劍侯府的威名想必也不敢太過追究,所以大少爺說的對,沒必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讓劍侯府重迴昔日的惡評。


    此外,眾人一直以來都多多聽聞小少爺有多胡鬧,以往是在泉州,那裏是自家地盤,鬧再大也翻不了天,這裏不然,這裏可是京城,鬧大了怕是侯爺親自出麵都收不了場,到時平事不成反吃罪,侯爺官爵無虞,但心裏肯定氣堵。


    封知平見剛調動起的氣氛轉眼就被大哥三言兩語給滅了火,深深皺眉。


    論口才他不如大哥,而這事在常人來看確實有些過火,但這個火,他必須過!


    他不僅是要找迴場子,同時也是要讓太子知道,他不是個可以控製的人,劍侯府秉持中立的原則絕不能丟,這是立足之本。


    大哥長袖善舞,遊走於各方間仍能保持微妙的平衡,這份本事他沒有,也無心去學,他要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告訴所有人,自己跟老頭子一樣,不會下棋,隻會掀棋盤。


    想到這兒,封知平深吸一口氣,肅聲道:“大哥口才了得,愚弟自愧不如,但方才我就說過,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原則,我的原則跟老頭子一樣,有恩必報,有仇必還!”


    頓了頓,封知平掃視著人群,沉聲道:“你們都有各自的想法,或許讚同我,或許認同大哥。我不逼你們,我讓你們選,是跟我走,還是留在這兒,繼續維護你們苦心打造的形象,做那人畜無害的沒牙老虎。”


    封知禮擰眉:“你這話什麽意思?”唯一中文網


    “沒什麽意思。”封知平聳聳肩,“隻是覺著這裏的家跟泉州的不一樣,盡是得過且過的窩囊氣,如同那些已經沒落和正在沒落的豪門一樣,躺在前人的功勞簿上享受著毫無意義的榮光。哦,不能說前人,爹還沒死呢,嗬嗬。”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將紛紛色變,義憤填膺。


    不是衝馬山伯府,而是衝封知平,這家夥一句話就抹殺了他們多年來的所有辛勤與汗水。


    有幾個人不然,比如老方,他就覺著封知平說的很對。


    這些年來京城侯府的變化他看在眼裏,雖然同樣開心,但也仍感覺不太舒服,似乎如今的侯府已經偏離了封莫修的初衷。


    譬如封知禮苦心營造的形象,作為最早追隨的封莫修的人,他深知那位爺是天底下最無法無天的主兒,最不在乎的就是形象。


    如果在乎,他就不會得罪那麽多人,如果在乎,他就不會強娶盛家女把僅有的一位知交惹毛成死敵。


    那時的侯府乃京中一霸,沒有之一,便是公府、王府之貴也不敢招惹。


    後來赤劍侯離京,留守京城的這些人沒了主心骨是有些難過,但也沒難過到過不下去的份兒上,不過閑言碎語更顯眼了一點,別家給的冷臉多了一點而已。


    封知禮入主全力打造了侯府的新形象,他雖然也挺享受新形象帶來的便利與感覺,可二者相較,他還是更喜歡以前那個蠻橫霸道的赤劍侯府。


    劍侯府就應該是霸道的,而非人見人愛的老好人。


    而且,封知禮的初衷雖好,卻也在無形中消減著劍侯府的威懾力,小少爺遭人算計便是證明,放在以前,誰敢打他的主意?


    “說多無用。”封知平擺手打斷,淡聲道,“跟我走的,上前一步,留下的,我不怪你們,你們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話音剛落,老方就大步踏前,完全不理封知禮的怒目和旁人的眼色。


    有他帶頭,人群裏又走出幾個人,封知平數了數,不多,總共八個。


    八對八十八,不到一成,齊刷刷的侯府老人,其中一個還是半邊身子殘疾了的老方,沒有一個年輕的麵孔,包括老方的徒弟全子,封知平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老方發現全子沒跟上,怒目過去,全子苦著臉上前一步,勉強將比例撐過了一成。


    歎了口氣,封知平搖搖頭,正待說話,卻見封知禮大步上前,舉起右手,手中多了一枚黑鐵鑄的符印。


    “這裏由我全權主事,此符為證!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跟他胡鬧,現在,都給我退迴去!”


    符令乃封莫修親授,見符如見本尊,九人見狀,全子第一個退迴原位,而後陸陸續續的又退了七人,隻餘老方獨留陣前。


    封知禮走到跟前站定,晃了晃鐵牌,麵無表情的道:“方伯,你要抗命嗎?”


    老方擰眉一團,猶豫良久,重重一歎,謙然的看了眼封知平,陰著臉退迴原位。


    軍令如山,印信在前,封知禮發話,他不敢不從。


    “看到了吧?”封知禮轉過身,收起符印,看著封知平,語重心長,“三弟,聽哥哥的勸,別鬧了,把人給我,後麵的事我來解決。”


    封知平麵無表情,默然良久,無聲的笑了,緩緩搖頭。


    “不敢相信,京城的家竟然是這樣的。也罷,求人不如求己,你們不去,我自己去。”


    言罷,示意牛春寒跟上,封知平邁步向前,筆直的穿過人群。


    “三弟!”封知禮大叫,幾步追上拉住人,“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強呢,聽哥哥一句勸不行嗎?”


    封知平腳步一頓,頭也不迴,聲音飄忽。


    “哥,還記得老頭子要我們紮馬步嗎?剛開始我撐不下去的時候會後退,會跌倒,老頭子就罵我是笨蛋,是孬種,他說人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也要向前,哪怕摔,也要向前撲,因為向前一步就能重新站穩,而向後退,隻會一退再退。”


    “做人也一樣,有些麻煩不是讓步就可以解決的。今日我若讓了,吳家或許不敢再招惹我,可其他人呢?總有些人是不怕咱們的,我若讓了,誰敢保證那些人不會蠢蠢欲動,覺著我是個可欺的再攛掇個局陰我一迴?所以,我不能讓,我要一次絕了他們的念想!”


    言罷,不理封知禮的唿喚,封知平大步向前。


    牛春寒落後幾步,朝封知禮欠身行禮,而後提著吳楠緊隨封知平,步伐沉穩而堅定。


    “三弟!!”


    封知禮一直追到門口,唿喚無果,看著封知平的背影沒入夜色,氣得直跺腳。


    “公子,要不要派幾個人跟著?”阿德詢問。


    封知禮猶豫,封知平現在情緒不穩,擺明了要大鬧一場,派人跟隨保護等於送幫手,所以這個人不能派,可不派的話又怕他出閃失...


    “這頭倔牛!”


    封知禮恨恨罵了一聲,朝身後一擺手。


    “阿德,備馬,進宮!”


    他阻止不了封知平,有人能。


    京城裏能拉住封知平的隻有一個——他們的父親,封莫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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