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這是一個很遙遠又很熟悉的名字,每個泉州人都知道。


    封莫修最大的兩樁功績,一是於上次國戰率領封家軍的前身封家莊鄉勇團奮勇殺敵屢立戰功一路高升,直至最後一場決戰時立下大功榮封赤劍侯,另一件便是奉旨剿滅黃泉,曆經十餘載終將黃泉徹底覆滅。


    泉州人最愛聽這類戲文,尤其攻入黃泉老巢的那一段,每年都有新編新創,一個個版本輪番上演一直火到現在,從老到小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版本過足癮,他們喜歡故事,但從未想過戲文裏無惡不作比妖魔還恐怖的黃泉有一天會跟自己扯上關係。


    哄亂很快平息,人們翹首等著前麵的人繼續往下讀,隨著公告的內容不斷傳入耳中,人群漸漸又騷動起來,紛紛跟身邊的人討論公告上的內容。


    據官府所言,當夜的突發事件乃是一場有預謀的襲擊,元兇正是黃泉組織仍在逃的餘孽,而此次事件的策劃者極有可能是黃泉十八鬼客之一的千足客,目標是劍侯世子封知平,其目的是綁架或殺死封知平報複一手搗滅黃泉的赤劍侯。


    不僅如此,據一年多來的調查結果顯示,一年前於大婚前夜擄走封知平的也是黃泉,他們想挾世子以令赤劍侯,達成他們不可高人的罪惡目的,所幸世子機靈沉穩,施展手段麻痹了綁架他的餘孽,在一位過路的江湖高手的幫助下製造了一場混亂趁亂逃脫,沒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而八天前夜裏的動|亂便是黃泉餘孽的又一次報複,他們想故技重施,可惜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到封家二郎封知佑在場,同在還有鬆山寺心宏禪師座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年高手幽怨法師,二人合力擊退來敵,保護世子安然無恙。


    逃犯沒能逃脫,不等出城就被聞訊趕來的赤劍侯擒獲,賊人拘捕頑抗,最終一死一傷,傷者經審訊確認正是千足客七個親傳弟子之一,具體是哪一個尚未問出結果,目前傷犯仍在受審,待審完後擇日問斬。


    至於封城則是為了清查餘黨。


    此次襲擊組織嚴密計劃周詳,顯非一日之功,城內定混入了大批黃泉餘孽的眼線,長期監視泉州城的動向,自劍侯府而下,每一個重要人物乃至每一位平民都是他們監視的對象,同時也隨時有可能轉變為他們謀害的對象。


    為了泉州能安定發展,為了百姓能安穩生活,因此,赤劍侯與知府康有道緊急商討後於當夜下令封城,並於次日擴大至全境封鎖。


    期間,劍侯府與泉州府衙門及天聽監直屬分部泉州分部三方聯手,共同組成稽查隊,嚴密清查、打擊潛藏的嫌犯,凡拒捕者格殺務論,寧矯枉過正也要確保泉州每一位百姓的平安。


    公告的最後,官府懸賞鼓勵群眾們監督舉報,凡形貌、行事可疑者可直接找就近的捕快報案,或到衙門臨時開設的舉報部門“朝陽堂”報案,若查實確有其事,舉報者可按嫌犯的威脅程度獲得不等的獎賞。


    為免舉報人遭人報複,官府承諾會妥善處理保密事宜,當然舉報者也可選則公開身份,那樣不但可以得到賞金,還可受到官府的榮譽嘉獎,最高獎項是由泉州知府親自授予的“泉州之光”稱號,這些榮譽不隻是虛榮,每一件都會登記在冊,將來無論科舉、經商、置產還是農賦軍賦都會有不同程度的便利。


    對大部分人來說,科舉和賦稅兩條無疑是最吸引人的,尤其前者,兩個同樣優秀的士子誰能得中看的可不隻臨場發揮,還有人脈關係,到了會試這一層更是如此,有時關係甚至比學識還重要,要知道考官們的一念之私斷送的可不隻是某個舉子的三載寒窗,還有可能是其一生的年華。


    所以,能做官的多多少少都有些裙帶關係,近的如本家、表親、姻親,遠的如師徒、同門、世交,其中最典型的代表者正是封知平的外公盛中章盛老爺子,自己是官,兒孫是官,學生是官,就連家裏聘養的閨學先生都是原先宮裏的女官,毫不誇張的說,他至今還掌握著朝堂的半壁江山,便是貴為文官之首的宰相都得對他都得禮敬三分。


    因為他,這些年來朝堂上蘊生出了一個奇怪又好笑的潛規則——封莫修隨便參,參的好升官發財;盛夫人和小世子隻能褒不能貶,誰動誰死。


    這,就是影響力。


    這些或明或暗的複雜關係構成了朝野上下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生態圈,所謂牽一發動全身,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前提下,官員們抱團取暖互為依仗,很大程度的保證了家族延續的可能性,以及未來出現變故後子孫們的下場。


    而種種關係當中,金錢交易無疑是最下乘最不牢靠的一種,但卻是最簡單最有效的一種,尤其對廣大寒門學子來說,出身平平的他們沒有門路融入這些圈子,想跟別人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除了運氣,就隻能拿錢當敲門磚。


    於是乎,有才且放得下身段的大都上了榜,有才但清高的往往成了寄情山水的詩人,二者不能說誰對誰錯,隻能說大路朝天,各選一邊。


    這種現象對朝廷來說無疑是無法容忍的,所以曆年科考對舞弊的打擊都極為嚴厲,奈何你有鬼頭刀我有小妙招,卷封多了一線的留白,封線寬了兩毫的間隔,乃至字體、缺筆、卷麵好似寫錯重寫的幾處塗抹,舞弊永遠無法杜絕,考生們情不情願都隻能不斷重複前人的老路,盡可能的在試前融入某個圈子,露個大臉,讓人記住自己,喜歡自己,幫襯自己。


    因此,公告上“便利”二字的威力可想而知,古往今來,這可能是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由官府下發的“提攜”公函。


    最讓人無語的是你還沒發舉報他,人家隻說便利,沒說具體怎麽便利,就算你去告人家也會說是你居心不正胡思亂想,而落款上的三個大印更是絕了所有報案人的心思。


    三個印,一個知府的官印,一個赤劍侯的爵印,最後一個,赫然是天聽監的大印!


    誰敢舉報?


    天聽監邀你過夜。


    即便沒有天聽監的印,隻憑赤劍侯的爵印也已經足夠分量了。


    要知道赤劍侯有三方印,私印、官印、爵印,而他的爵印還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稱唿——虎符。


    天下以虎符做爵印的人隻有六個,另外五位都是一方軍侯,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有開國輔運之功、現今僅存的異姓王詹王,其餘四位則是鎮守南西北及京城腹地的四位上將軍,每一個都是世襲罔替的千年國公,唯獨封莫修是國侯,且出身平常,立府至今僅三十餘載,卻擁有與前麵那些人一樣的尊榮與權力。愛書屋


    以虎符為爵印,代表了榮耀和權力,以及皇帝對他們的深深信任,倘如有一天皇帝收迴虎符,收的就不僅僅是他們的軍權,還要奪爵褫封。


    所以見到這方印,在場認出來的很多都興奮起來,虎符爵印知道的人多見過的人少,至於這印能不能拿出來隨便蓋沒人管,劍侯爺行事出人意表又不是第一迴了,他高興就好,人們更多在意的是這方印所代表的含義。


    寶貝兒子兩次被人刺殺,赤劍侯是真惱了,抬出封家軍拉上天聽監誓要跟黃泉鬥到底,而這兩方聯合起來所能爆發的恐怖能量無人能想,更無人敢碰。


    這是普通人的想法,各條情報網留下來的眼線混在人群裏,看到這兩方印後都心頭一顫,明白這不是給黃泉的人看的,而是給自己這些人看的,泉州這地方暫時不能呆了,什麽時候劍侯爺的氣消了什麽時候再迴來吧。


    而那些家裏死了人的富商們則大鬆一口氣,原以為侯爺要滅了他們換人取代,敢情不是,殺的人都是細作來著,難怪那麽堂而皇之。


    其中最激動的當屬那位死了小妾的富商,原本還氣憤傷心,今日聽管家複述公告內容,當時就一身冷汗,拔腿就跑氣喘籲籲的趕到現場一瞧,沒錯,一字不差,肉乎乎的臉登時就白了,兩腿發軟癱在地上。


    跟自己睡了半年的女人竟是兇名赫赫的黃泉餘孽,換誰誰不害怕?


    嗎的,難怪那麽會伺候人,敢情是專門訓練過的!


    自己那位黃臉婆真沒罵錯,真是個妖精!


    壞了,這妖精不會練了什麽邪法,拿老子采陽補陰來了吧?


    胖富商臉色慘白,帶著管家匆匆離去,此後數年,城裏的某家醫館多了位常客,幾家藥房各多了一筆數額不菲的長期買賣,進而使得泉州在原有的商業基礎上多了一項項目,成了昌平郡有名的珍稀藥材集散地,稀世罕見的名貴藥材種類甚至比宮裏還全,這些都是後話。


    至於其他人,看完公告後都安了心,並解了許多疑惑,進而衍生出許多趣事。


    首先,封家沒內亂,兒子沒打架,兄弟和睦著呢,於是乎書文戲文大改特改,封知佑偏向陰冷晦暗的形象光明起來,成了外冷內熱的暖哥哥,據好事者搜集調查稱,短短幾天內封知佑一舉超越了其兄封知禮,成為泉州女子最想嫁的人選,這其中還包括了大量的江湖女子,其人氣自泉州城一路火出泉州地界,直奔昌平郡各地,並以驚人的速度向京城蔓延。


    其次,鬆山寺的和尚果然厲害,文能念經導人向善,武能除賊懲奸除惡,真乃文武雙全的得道高僧,比那些隻會耍嘴皮子的和尚有用多了,於是乎昌平郡有武僧的寺廟都香客暴增,而遠在萬裏之外的鬆山寺不但人潮洶湧,還莫名其妙的收到了好多筆匿名的巨額捐款,搞得管錢的和尚又喜又憂,打聽過後才知道怎麽迴事,哭笑不得的去找心宏禪師匯報情況。


    數日後,又喜又愁的人變成了幽怨,原本這次的事情讓他在江湖上的風評好了不少,這讓他很開心,可恩師的一份親筆信卻讓他掉進了苦水裏。


    封知平好奇,得到準許後拿過來看了看,差點沒笑死。


    信很長,長達上千字,心宏禪師先是用簡短而晦澀的古文體表揚了下“劣徒”無視生死的仗義之舉,加起來的不到三十個字,餘下的除了落款,其餘全是直白的痛斥,說幽怨不該跟掉進錢眼兒裏的耗子似的四處斂財,說化緣不是他這種化法,有損道行德性,說他不該長居侯府不走貪婪紅塵靡靡,最重要的是他不該打著驅魔的名號接那單生意,出家人降妖除魔乃是本分,怎可沾染銅臭。


    因此,那些錢寺裏研究後決定隻留下一小部分供日常所需,剩下的全部拿來接濟生活貧苦的百姓,捐學堂布善粥,以種種善舉替幽怨化解身上的惡業。


    末了,心宏又痛罵幽怨不該去招惹落月觀的人,丟自己的人丟他這個做師父的人還讓全寺顏麵掃地,威脅他再不知悔改就要將他除名雲雲,讓他馬上找個寺廟誠心懺悔,越小越破爛的寺廟越好,最好是深山老林的荒廟,苦其身肅其性律其行。


    這一段封知平看明白了,心宏言辭嚴厲,但根本沒想管教,其主要目的是通知幽怨落月觀知道他還活著又組織了一批人出來,目前正在往泉州趕,讓幽怨抓緊時間趕緊跑,找個荒村野地躲起來,別硬剛。


    封知平很無語,向來以不苟言笑著稱的心宏禪師竟這麽冷幽默?


    信是假的吧?


    幽怨沒多解釋,拿迴信後隻說了一句話:“師父說萬事皆是修行。”


    封知平徹底無語,也不知心宏禪師本就如此,還是引狼入室給熏黑了。


    最終,幽怨沒走,用他的話來講:“整個昌平郡哪都不如這裏安全,小僧就不信她們敢找進來!”


    封知平深以為然,又很是好笑,看和尚的架勢是打定主意悶在府裏不出門了,雖說府裏不多他這張嘴,但總躲著不出門未免有點太丟人了,不過和尚自己不介意,他自然無話,拍著胸脯表示想住多久住多久,趁機還俗都成。


    幽怨愁,封知平也一樣,比他更愁。


    和尚想躲至少還有地方可躲,而他,想躲都躲不了。


    原因嘛,是因為一個女人,此女不是別人,正是那夜醉錦樓六層高台上彈琴的空玄國“妖女”,名喚荊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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