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是一顆光禿禿的肉蛋,


    不止頭發和眉毛,湊近看會發現連汗毛都沒有.


    其實不用從鏡子裏看,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臂和身體就可以了。


    封知平醒來沒感覺疼,沒在意所以才沒發現,此時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自己的身體,最後還拉開褲子翻瞧了半天,放下手呆呆的抬起頭,一臉慘然。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自己,封知平隻想到了“光可鑒人”四個字。


    這不算誇張,新生的嫩肉還未經曆日曬風吹,跟剛滿月的胖娃娃似的緊繃而富有光澤,區別在孩子身上有胎毛他啥都沒有,他來來迴迴仔細找了半天愣是一根都沒找到,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人沒有汗毛會不會死,會不會生病,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現在的樣子實在太難看了!


    曾幾何時,自己是泉州城最靚的仔,這迴可好,自己成了最“亮”的仔,半夜出門都不用掌燈!


    封知平愁眉苦臉不忍再看,捂著眼無語仰天,腦子裏不知不覺想起一個人來——幽怨。


    自己現在比他還像和尚,去鬆山寺出家都不用剃度!


    老天爺,自己怎麽就變成這鬼樣子了,失去的毛毛還能長迴來嗎!


    小桃見自己的少爺也不說話,之一個勁兒的歎氣,擔心壞了,靠近幾步小聲問:“少爺,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叫張先生過來?”


    “對,鬼手張!”封知平一拍大腿,拉過小桃就往門外推,“快去快去,讓張先生趕緊過來,就說我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找他!”


    “哎,我這就去!”


    小桃提起裙擺就要跑,封知平拍了下腦門又把她拉了迴來。


    “差點忘了,不用你去!青兒,青兒?梅兒,小朵?人呢?!”


    “少爺,奴婢在。”


    一個丫鬟急步走來矮身下拜,封知平一把將她撈起:“碧柳?你怎麽在這兒,青兒她們呢?”


    “您要沐浴更衣,青兒姐姐她們不放心旁的,都過去盯著去了,青兒姐姐走前吩咐奴婢過來候著。”


    抬起眼皮看了封知平一眼,隨即垂下視線,碧柳恭聲問道:“少爺有何吩咐,需要奴婢去叫青兒姐姐迴來嗎?”


    “不用,你去就行,把張先生給我叫來,就說我有急事,他要是墨跡就說我快死了,讓他立刻馬上趕緊過來!”


    封知平說的又快又急,碧柳嚇了一跳,抬頭一起瞧少爺臉色果真很“難看”,更是心慌,趕緊點頭道:“是,奴婢這就去,少爺您忍忍,我一定把張先生帶迴來!”


    碧柳說完匆匆行了個禮,顧不上規矩,轉過身撒丫子就跑。


    小桃手搭涼棚看著碧柳消失在拐角,收迴視線一臉驚歎:“跑的真快啊!從沒見她跑這麽快過,比我都快,真厲害!”


    轉頭瞧封知平“麵色不善”,小桃以為是自己惹少爺生氣了,小臉一白眼眶泛紅,悲悲戚戚的扶起封知平的胳膊:“少爺,您先過去躺一會兒吧,哪裏不舒服跟小桃說,小桃給你揉揉。”


    “我沒不舒服啊。”封知平納悶兒,見小桃淚都快下來了,一臉無語的給了她個腦瓜崩,“又哭,憋迴去,少爺我沒死呢,幹嘛一副哭喪的熊樣!”


    小桃聽話強忍,臉都皺成包子了,可哪裏忍得住,一顆大大的淚珠悄然滾落,隨後就決了堤,淚成兩行。


    封知平無奈了,勸不住嚇不住,隻能轉開話題。


    “接著說,剛才還沒說完呢。”


    “先別說那些了,少爺您到底哪裏不舒服,跟小桃說說,小桃給您揉...”


    “停!”封知平抬手打住,指指自己問道,“你好好看看,你家少爺像有事的樣子嗎?”


    “像!”小桃答的毫不猶豫,眼神憂心又心疼,“您臉色很不好。”


    封知平想吐血,死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很好,沒有不舒服,臉色不好是就長這樣,我也沒辦法。”封知平說的認真又無奈。


    小桃不信:“那您急著叫張先生過來,您肯定有事!少爺別怕,哪裏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千萬不能‘賄賂妓|女’!”


    封知平愣了,好半天才琢磨過來,試探著問道:“你,可是想說‘諱疾忌醫’?”


    小桃眨眨眼,臉驀的紅了,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哎呀,我就覺著記錯了,我聽夫人說過一次,還奇怪夫人那麽文雅的人怎麽能說出這麽粗俗的詞語,哎呀呀羞死人了。”


    封知平一臉無語,這話讓娘親聽見估計得跳河——逼著小桃跳河。


    見丫頭注意力轉開,他趕緊道:“別扯旁的,快說,後麵還發生了什麽。”


    “少爺您的病...”


    “我沒病!”


    “那您叫張先生...”


    “哎呀我去,繞不過去了是吧?”


    封知平抓狂的去撓頭,卻發現沒頭發可撓,光禿禿的頭皮一頓生撓撓的生疼,也不知破沒破皮,隻能放下手,無奈的歎了口氣,指指自己的腦袋又捋著身上比劃了一下。


    “我叫張先生過來不是我不舒服,不對,我是不舒服,但不是身上,而是心裏。你看看我這模樣,如何,能見人嗎?”


    “您見了人呀。”小桃扒拉著手指,“我,青兒姐姐,梅兒姐姐,小朵,碧柳,還有那天晚上抬您過來的人,好多人呢!”


    封知平抓狂,雙手抱著小桃的腦袋一頓猛按猛搖:“你要氣死我是吧?我說他們了嗎?我說的是外麵的人!你看我這模樣能出門嗎?!”


    小桃終於明白過來,脫離“魔爪”後看著封知平認真的想了一會兒,嫣然一笑:“少爺,我覺著可以!”


    封知平臉黑,用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問:“你確定?!”


    小桃一點不怕,笑嘻嘻的道:“確定!雖然沒有頭發,但你還是很英俊呀!您現在的皮膚比女子還白還嫩,太陽一照閃亮亮的可好看了,出門的‘迴頭驢’肯定很多,您不是最喜歡‘迴頭驢’多嗎?”


    封知平無力的垮了肩,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說道:“丫頭,記不住就找個本兒記下來,那叫迴頭率,率,什麽驢!你家少爺以前出門迴頭看的人多是因為俊,現在多是因為可笑,你想讓你家少爺成為他們的笑柄嗎?”


    小桃頓時拉下臉,奶兇奶兇的揮舞著小拳頭:“誰敢笑,我讓東哥打死他,扔溪布街的陰溝裏喂老鼠!”


    噗~


    “哈哈哈哈!!!”淩渡電子書


    封知平暴笑出聲,兩手捏著小桃的兩腮使勁拉,鬱悶的心情瞬間好了大半。


    “不錯,我家小桃會兇人了,真不錯!不過以後隻說前麵兩句就行,最後那句別跟吳東學,他是個武人說了沒事,你個女孩子家家的說了對名聲不好,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哦。”小桃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好不容易等封知平捏夠了鬆開“魔爪”,看著那亮晶晶的大腦袋和晶瑩如玉的肌膚,忍了忍沒忍住,小聲問道:“少爺,我,我可以戳戳嗎?”


    封知平一時沒明白,就見小丫頭膽大包天的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胳膊上輕輕戳了兩下,觸電似的縮迴手嗬嗬傻笑,頓時臉黑如炭。


    “真彈!”小桃滿臉羨慕,抬頭見少爺臉色不對,這才發覺自己做錯了事,少爺壓根兒就沒同意自己動手,情急生智趕緊端正臉色,表情認真的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少爺,您坐,您喝水,小桃給您講後麵兩天發生的事。”


    封知平板著臉端著杯涼白水不言不語,心裏暗暗好笑。


    這丫頭,說傻不傻,說聰明卻又真不怎麽聰明,唯一的優點就是坦蕩心誠,有小心思但沒有歪心思。


    剛才自己笑她將來小心嫁不出去,換做梅兒肯定會接上話頭努力往曖昧裏帶,小朵會羞澀的不肯接話隻用眼神大玩秋波,青兒最沉穩,不會那麽直接,但肯定會轉上三五個彎的試探那番話背後可有深意,隻有小桃才會毫不在意的隨便應付一聲,心裏隻揣著她自己的小心思,那心思跟他們的對話毫無關係,僅僅隻是好奇心作祟想“戳”自己一下而已。


    若是放在別家,小桃這種性子不外乎三個下場——被主子打死,被下人欺負死,替人背鍋被賤賣掉。


    她不適合在大宅門裏麵討生活,哪怕自家這種主子寬厚規矩相對比較寬鬆的人家。


    大宅門裏從上到下都是人精,沒有真正的老實人,“老實”不過是謀生之道而已,誰信了那副麵孔誰是傻逼。


    封知平喜歡她信任她卻恰恰是因為她的“缺點”,從懂事那天起他身邊就圍滿了一張張假臉,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光他自己撞見嚼他舌根的就超過了兩手之數,沒撞見的那些還不知道有多少。


    他生氣,他憤怒,但是沒辦法,生為天殘,打娘胎裏就被捧為世子,在耀眼的大哥二哥麵前他實在很對不起自己的身份,而且換位思考,他覺著自己若是那些人,自己也會替大哥二哥抱屈,所以他沒有懲罰那些人,哪怕是他撞見的。


    嘴長在人家臉上,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管得了一世也管不了人家的心,每迴都發火氣也把自己氣死了,索性隨他們說去吧,爺管好自己,自個兒樂嗬就成。


    何況,自己活得越好那些人就越難受,說到底還不知道誰折磨誰呢。


    因此,封知平一向很善待自己,父慈母愛無有不應,他從不端著假裝正經,想幹嘛幹嘛想要啥要啥,盡可能的讓自己愉悅。


    可是他什麽都有,就是沒有朋友,人都是需要朋友的,不一定多,但總得有那麽一兩個。


    沒有朋友的人是孤獨的,封知平也不例外,錦衣玉食能滿足欲望無法滿足更高層次的精神需求,封莫修看出這一點所以將吳東給了他。


    奈何吳東年齡比他大,又懂事,上下尊卑拿捏的很有分寸,是個好部下卻不是個好夥伴。好在娘親給力,比父親更懂人心,挑了個年紀小小的人傻傻的小桃到他身邊,而後放任不管隨他調教,無論旁人指摘多少不是都不插嘴一句。


    打心眼裏說,這些年說是奴婢伺候主子,封知平深以為這話應該反過來,他數不清給這丫頭平了多少事甩了多少鍋,但他樂此不疲。


    無他,就衝小桃沒痕沒孔的水晶心思,能讓他真正放鬆下來,不用費腦子琢磨。


    這次迴家,他最怕的就是小桃變了。


    自己一年多不在,她自個兒在無憂閣這個人精堆裏泡著天知道會不會染了髒東西,無論“隨波逐流”還是“和光同塵”對他來說都是不可接受的。


    還好,丫頭沒變,還是那麽傻,那麽...


    “沒大沒小,反了你了!”封知平瞪眼扒皮的打開小桃的手,這丫頭竟然趁他分神又想戳他!


    當少爺是河豚嗎,戳一下能長是怎麽著?


    小桃抱著手指,一臉的無辜委屈:“我叫了您三聲您都沒迴應,我以為您昏過去了,所以才試試的!”


    “我睜著眼呢!”


    “也有睜眼昏的...”


    “我眨眼了!!”


    “您沒眨,我一直瞧著呢!”


    “好吧...”


    封知平無力的擺擺手,這丫頭屬車軲轆的,真要繞那可沒完沒了。


    “接著說吧,我聽著呢。”


    “我說完了呀。”小桃眨眨眼。


    封知平一窒,尷尬的咳了一聲後板起臉:“怎麽就說完了,流水賬叨叨了一大通,就算完了?總得做個總結吧?”


    “總結啊?”


    小桃為難的皺起眉,片刻後靈光一閃,表情沉重透著濃濃的不平:“少爺,您成妖怪了,外麵好多人怕您,說要一起籌錢請個厲害的天師給您開壇驅邪呢!”


    “什麽?!”封知平一個高蹦了起來,“怎麽就妖怪了,嗎的誰散步的謠言,誰那麽大膽!”


    “我剛才說過了啊,張嬸表侄女家二小子的堂姐的...”


    小桃扒拉著手指算了半天,見封知平兩眼冒圈圈,疑惑的皺起眉:“少爺,您是不是沒聽?”


    “我聽了!”


    “那您還不知道!”


    “沒聽清,沒記全,你再說一遍。”


    “你果然沒聽!”


    “我聽了!”


    “那為什麽要再說一遍?”


    “讓你說你就說,我是少爺你是少爺?!”


    “哦...”


    小桃歎了口氣,端正態度,語氣悠長的說道:“話說五天前的夜裏,天很黑很黑,我做了個夢...”


    封知平一個倒栽蔥倒在床上,兩手緊捂著臉。


    哎,這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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