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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江特大洪峰是在十六時二十分左右抵達平陽的,瞬間最高水位達到了創紀錄的二十七點三五米。濱海段幾百米江堤出現了江水漫溢,平陽市區段發現幾處管湧和滲漏,不少地方出現險情。然而,由於十幾萬軍民嚴陣以待,漫溢、管湧和局部險情都沒構成重大威脅,激蕩的昌江水肆虐一時之後,滾滾東流。平陽仍然是往日那個繁華的平陽,入夜後,一座座高樓大廈上的霓虹燈又照常亮了起來,城市的萬家燈火和空中的滿天繁星交相輝映,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然而,身為市委書記的高長河卻高興不起來。從昌江大堤上下來,坐在車裏一路往市防汛指揮部趕時,高長河臉色灰暗,一言不發。車窗外,路燈和霓虹燈不斷地閃過,把平安的信息一次次射向他的腦海,可高長河就是提不起精神來。


    不錯,昌江大堤保住了,平陽保住了,但是,鏡湖的圍堰鄉淹掉了,在洪峰到來前就破圩了,不是措施果斷,撤離及時,八萬人就要遭受滅頂之災,多麽嚴重的後果!想想真是萬幸,昨天夜裏老書記薑超林及時從省城趕迴來了,又當機立斷提出大撤離!如果薑超林鬧情緒留在了省城,如果薑超林在那關鍵的時刻一言不發,他高長河現在就成了曆史罪人,事實就是這麽殘酷!


    因此,到了防汛指揮部,一見到薑超林,高長河便緊緊握住薑超林的手說:“老班長,我的老班長啊,我和平陽市委真得好好謝謝您!不是您果斷決策,圍堰鄉可就出大事了,我們平陽市委和我這個市委書記可就真沒法向黨和人民交待了!”


    薑超林似乎沒想到這一點,怔了一下說:“長河呀,無非是一種責任感嘛,發現了問題,你不讓我說我也得說,誰反感我也不管,我認準的就堅持!”停了停,又說,“不過,你這個新班長也不錯,這次全力支持我了嘛!你也不要想這麽多了,畢竟剛到任嘛,不了解具體情況嘛,哪能事事都考慮得這麽全麵?!”


    高長河真感動:“老班長,我正說要找機會向您道歉呢!”


    薑超林擺擺手:“算啦,算啦,道什麽歉呀?沒意思嘛。你們這幫年輕同誌隻要記著平陽有過我這麽一個老頭子就行了!哦,不對,不對,還不是我一個老頭子呢,是三個老頭子喲!還有梁老、華波呢!”


    高長河點點頭,拉著薑超林的手:“忘不了,不但是我,平陽的幹部群眾,平陽九百萬人民都永遠忘不了你們!想忘都忘不了呀!你們在這二十年中已經把一篇篇好文章、大文章寫在了平陽大地上!寫進平陽老百姓心裏了!”


    就說到這裏,電話響了。


    薑超林甩開高長河的手,急切地抓起了電話:“對,是我,是我,我是薑超林啊!什麽?還沒找到?那就請你們繼續幫我找,多派些衝鋒舟出去!告訴你們李軍長,這既是公事,也是私事。這個失蹤的副秘書長可是我最心疼的小朋友啊!”


    高長河這才注意到田立業不在薑超林身邊,心裏不由得一震。


    放下電話後,薑超林眼光黯淡了,說:“長河呀,想想我還是慚愧呀,圍堰鄉的撤離還是不完滿呀,還是死人了呀!破圩後,我不放心,又讓李軍長把直升飛機派過去了,一個小時前在一個泵站的水泥房頂救下了十五個人,在離圩堤不遠的一棵柳樹上救下了胡早秋。據胡早秋和獲救的村民證實,至少有四人喪生洪水,其中包括……”薑超林紅著眼圈搖搖頭,說不下去了。


    高長河難過地問:“是不是田立業?”


    薑超林點點頭,眼中的淚下來了,在蒼老的臉上緩緩流著:“就是田立業,這孩子是……是代我做……做最後檢查的,是代我做的呀……”


    高長河心中尚存一絲僥幸:“老書記,您先別難過,也許……也許……”


    薑超林抹去臉上的淚,長長歎了口氣:“恐怕沒有也許了。胡早秋在405醫院打了個電話過來,說是田立業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還救了他,被洪水卷走時,一點氣力都沒有了。”說到這裏,眼裏又聚上了淚,薑超林仰起了臉,努力不讓眼中的淚流下來,“長河呀,我一直說立業是個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呀!在這種生死時刻,那麽勇敢,先救了十五個村民,後救了胡早秋……”


    高長河也汪著滿眼淚說:“老書記,我……我看立業同誌更是個好幹部!”


    薑超林愣了一下,似乎意會了什麽,定定地看著高長河,訥訥道:“是的,是的,長河,你……你說得不錯,立業是個好幹部,確實是個好幹部呀……”


    高長河一聲長歎:“可是,我們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一切都晚了!”


    薑超林也感慨道:“是呀!真正認識一個好幹部總要有個過程……”


    高長河強忍著悲痛,搖了搖頭:“可這過程也太長了,生命苦短呀……”


    這話題令人痛心,在這時刻深入談起來也太沉重了,薑超林不願再談下去了,沉思片刻,說起了前烈山縣長趙成全:“哦,長河,提起幹部,我想起了趙成全,不知道你聽說沒有?這人已經去世了。”


    高長河點點頭:“我聽孫亞東說了一下,法律程序已經自然終止了。”


    薑超林說:“長河,我關心的不是法律程序,而是……”


    高長河知道薑超林心裏有難言之苦,懇切地說:“老班長,有什麽話您就直說吧,隻要不出大格,我就按您的意思辦。”


    薑超林這才說:“趙成全和耿子敬不是一迴事,是平陽的老先進了,又是累死在工作崗位上的,他落到這一步,我和上屆市委是有責任的。所以,如果可能,希望你們新班子能有個比較積極的態度。”


    高長河明白了:“老班長,您的意思是不是保住他生前的名譽?”


    薑超林一聲歎息:“如果可能的話……”


    高長河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說:“老班長,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您也知道,這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我沒有你們老同誌那種一言九鼎的權威性了,別人不說了,光一個孫亞東就……”


    薑超林怔了一下,過了好半天,才說:“那好,那好,這……這事就當我沒說吧,長河,你呢,也不要再和孫亞東提了,這個同誌我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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