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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進省城,高長河才從矇矓中醒來。這時,仲夏早晨的陽光正透過中山大道林立樓廈的間隙,透過車窗,不斷鋪灑到高長河身上。陽光廣場,月光廣場,和平公園……省城街頭熟悉的景致接踵撞人高長河的眼簾,讓高長河一時間感到有些奇怪:他怎麽跑到省城來了?這一大早的!


    司機迴過頭問:“高書記,是不是直接去省委?”


    “去省委?”高長河這才驟然記起了昨夜發生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才想起自己是要向省委書記劉華波反映情況。當即感到了不妥:昨夜真是被薑超林氣糊塗了,招唿都沒打一個,就自說自話去找省委書記,而且又是這麽一大早!


    略一沉思,高長河改了主意:“時間還早,先到我家,休息一下再說吧。”


    車過二環立交橋往上海路自家方向開時,高長河才想起了夫人梁麗。上月二十四號省委找他談話,二十五號到平陽上任,至今整整七天,卻像過了七年。這七天也真是忙昏了頭,竟連個電話都沒給梁麗打過。昨天和市長文春明談工作時,梁麗倒是打了個電話過來,隻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高書記,樂不思蜀了吧?”第二句是:“今天預約,何日接見呀?”高長河當時真想說,我哪是樂不思蜀呀?實在是苦不堪言!可因為文春明和幾個副市長在場,不方便,高長河啥也沒說。


    到了上海路家門口,高長河吩咐司機到省委招待所開個房間休息,說是自己是省委秘書長出身,機關都很熟,有車用,就不用他的車了,啥時迴平陽再喊他。司機應著,把車開走了,高長河這才進家見了夫人梁麗。


    梁麗剛剛起床,正在梳洗,見到高長河先是一愣,後就樂了,親昵地打了高長河一下,說:“高書記,這麽快就接見我了?”


    高長河笑道:“哪裏,哪裏,是你召見我嘛!”


    梁麗嫵媚一笑:“還說呢,這麽多天了,連個電話都不給我打!”


    高長河說:“我倒是想打,可一忙起來就顧不上了,這麽一個大市可真夠折騰的,——快別說了,先搞點吃的,在車上就餓了。”


    梁麗忙跑到廚房弄早飯,高長河看看表,已是七點十分了,便往省委書記劉華波家裏打了個電話,想和劉華波預約一下匯報工作的時間。劉華波以為高長河人在平陽,就迴答說,這幾天事比較多,讓高長河過幾天再來。


    高長河遲疑了好半天才說:“華波書記,我……我已經到了省城。”


    劉華波顯然有些意外:“怎麽迴事?在平陽遇到麻煩了?”


    高長河隻好承認說:“是的,華波書記,工作很困難。”


    劉華波十分敏銳,馬上問:“是不是和超林同誌發生衝突了?”


    高長河無可迴避,訥訥道:“工作上分歧較大,情況已經比較嚴重了。”


    劉華波不太高興了:“怎麽搞的嘛,才幾天的工夫就搞到我麵前來了!你這個小高,是不是尾巴翹得太高了呀?啊?我一再和你說,要你尊重老同誌,你倒是尊重沒有呀?薑超林同誌我了解,不是那種不顧大局的人嘛!小高,你既然跑來找我告狀,我就要先批評你!不管你有什麽理由,和薑超林同誌這麽鬧都是不對的!”


    高長河心頭的火又上來了,可卻不敢對著劉華波發,握著電話沉默著。


    劉華波這才說:“當然,薑超林同誌下了,可能一時還有些不適應,這也可以理解嘛,你這個新書記的姿態要高一點嘛!交接那天你講得很好,要虛心向薑超林同誌,向平陽的幹部群眾學習。薑超林同誌也確實有許多地方值得你小高好好學習嘛!就衝著超林同誌領導的前任班子給你們打下了這麽好的跨世紀基礎,你也得有感激之心嘛!是不是呀?”


    高長河盡量冷靜地說:“是的,華波書記,薑超林同誌對平陽的貢獻太大了,做出的成績也太大了,確實像您所說,是我們黨的英雄,民族英雄。所以,我個人有個想法:您和省委該向中央建議,推薦薑超林同誌在更高一點的崗位上工作,比如說做省人大副主任。華波書記,聽說您也有過這種想法,是不是?”


    劉華波沒迴答,隻問:“你們真搞到這種勢不兩立的地步了?”


    高長河也沒直說,隻道:“華波書記,我還是當麵向您匯報一下吧,不多占用您的寶貴時間,隻要一小時就行。”


    劉華波想了想:“好吧,那我們就盡快見一麵。我上午實在抽不出空,八點要聽組織部的匯報,十點要參加省防汛工作會議,這樣吧,我們下午上班後談,給你兩個小時!你也充分準備一下,還有什麽要求和想法都一次性提出來!”


    放下電話,高長河手心全是汗。


    梁麗不高興了:“高書記,我以為你迴省城是接見我,原來是告狀呀!”


    高長河仍在思索著劉華波在電話裏說的話,沒理梁麗。


    梁麗生氣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說:“老爺,請用餐吧,奴妾不伺候了!”


    高長河這才注意到了夫人的情緒,勉強笑了笑,在梁麗的額頭上親了下說:“梁麗,你別鬧,我可正煩著呢,惹我我就咬你!”


    梁麗沒好氣地說:“你煩我不煩?高書記,我正要和你說呢:你知道麽?你們平陽昨晚來了一幫人,跑到梁兵家把梁兵剛裝上的一台春蘭空調拆走了,氣得梁兵跑到我這兒點名道姓罵你祖宗八代。”


    高長河一愣,馬上問:“是孫亞東派來的人吧?”


    梁麗搖搖頭:“這我不知道,隻知道是和烈山一個腐敗案有關。”說罷,又埋怨道,“你也是的,也不先給梁兵打個招唿,讓他有個思想準備!梁兵說,他可真是丟盡臉了,你們平陽的同誌找到省**機關他的辦公室,當著好些人找他要空調。”


    高長河氣道:“他這是活該!他丟盡了臉?我還丟盡了臉呢!梁麗,你還記得那天夜裏到咱家要官的那個胖子嗎?就是梁兵帶來的,要去當縣長的那個胖子?簡直是個混蛋,不管人民死活,我已經把他撤了!”


    梁麗說:“我對梁兵也沒有好話,和他吵翻了,他也說了,從此不會再進咱家的門,既沒我這個妹妹,也沒你這個妹夫了。”


    高長河“哼”了一聲:“那真謝天謝地了!”


    梁麗卻又說:“可長河,這事的另一麵,你也得多想想,你好歹是平陽市委書記,又剛到平陽,平陽的同誌怎麽就這麽不給你麵子呢?我們嚴於律己是應該的,下麵這麽不給麵子,恐怕也有文章吧?”


    高長河怒道:“當然有文章!薑超林、孫亞東都在做我的文章嘛!”


    梁麗很吃驚:“孫亞東也做你的文章?他不是希望你到平陽主持工作的嗎?”


    高長河歎了口氣:“別說了,一言難盡!”


    梁麗不做聲了,和高長河一起匆匆吃完飯,收拾起碗筷,上班去了,臨出門,又說了句:“長河,既迴來了,就去醫院看看老爺子去吧,他也不放心你呢!”


    高長河道:“好,好,就是你不說,我也得去看看老爺子。”


    梁麗走後,高長河先給平陽市**掛了個電話,告訴市長文春明,他有點急事來了省城,晚上迴去,如果要找他,就打手機。文春明說,既已到了省城,幹脆在家住一夜吧,小兩口也親熱親熱,次日早上迴平陽也不遲。高長河想想也是,便應了一句,再說吧。


    接下來,高長河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這次和劉華波的談話可不是上次和劉華波的談話了,實在是吉兇難測。劉華波和薑超林的曆史關係人所共知,劉華波對薑超林的工作和對平陽改革開放成就的評價人所共知。劉華波在電話裏已經說了,不管有什麽理由,和薑超林這麽鬧都是不對的,都要先批評他高長河。挨批評他不怕,怕的隻是頭上壓個太上書記,自己沒法幹事。從一般情況看,一個新班子建立後,上級領導總是千方百計支持的,可涉及到薑超林,問題恐怕就不那麽簡單了。


    然而,卻也是怪,劉華波最後還是說了,要他把要求都提出來。這是什麽意思呢?是讓他提出要求後逐一駁斥?還是部分滿足?上任前談話時,劉華波也代表省委表示過,班子中真有不適應的也可以考慮調整。那麽,薑超林和孫亞東這兩尊神能不能一次性送走呢?自己能不能促使劉華波下這個決心呢?


    ——薑超林加孫亞東,簡直等於一場跨世紀的政治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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