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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超林陪同副委員長看完夜景迴到家,發現劉意如在他家客廳裏坐著,正和夫人聊天,多多少少有點意外,便問:“劉主任,這麽晚了,找我有事麽?”


    劉意如站起來,笑著說:“老書記,您看您說的,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您了?”


    這晚,因為副委員長對平陽工作的高度評價,薑超林情緒很好,便也笑著說:“好,好,劉主任,你坐,坐!”


    劉意如坐下後,說起了正題:“老書記,我是來向您匯報工作的,市委這邊有些遺留問題我還得找您,高長河書記也讓我找您。是分房的事。秘書二處秦處長不是離婚了麽?我記得當時您口頭上給我打過招唿,要分一套二居室給小秦?”


    薑超林點點頭:“有這迴事,小秦離婚後,房子給了女方,自己帶著個六歲的孩子在外租房,房租那麽高,他吃得消嗎?”轉而又說,“當然,現在市委那邊的事我不管了,是不是就把這套房子分給小秦,你們還是要聽長河同誌的意見。”


    劉意如說:“長河同誌說了,隻要是您以前批過的,市委這邊就尊重。”


    薑超林說:“那好,哪天見到長河,我和他打個招唿吧。”


    這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完,劉意如仍沒有要走的意思。


    薑超林便想,劉意如談小秦的房子是個借口,深夜來訪恐怕還有別的目的。


    果然,又說了幾句閑話,劉意如吞吞吐吐開口了,問薑超林:“老書記,聽說您一直反對讓田立業到烈山主持工作?是不是?”


    薑超林警覺了:“怎麽,你也聽說了?都聽說了些啥呀?”


    劉意如歎了口氣:“按說,這都是你們領導的事,也用不著我瞎操心,可老書記,我心裏真是堵得慌呀!今天在您這裏,我說句心裏話,我認為高長河書記和市委對烈山班子的安排是不太妥當的。不但讓田立業做縣委代書記不妥當,讓金華做代縣長也不太妥當。”


    這話讓薑超林吃驚不小。薑超林認為,劉意如反對田立業做縣委書記很正常,而反對自己女兒金華做代縣長就不正常了。對這位辦公室主任他太了解了,此人為了經營女兒的政治前途,這幾年可沒少費過心機。


    劉意如似乎也揣摸出了薑超林的心思,又說:“老書記,您說過,就算田立業是您兒子,您再想讓田立業好,也不敢把烈山一百一十萬人民的安危禍福交給他。我就服您這一點,為工作不徇私情。我的想法也和您一樣:我再想讓金華好,也不敢讓她在這種時候去做烈山縣代縣長呀!耿子敬這幫人在烈山捅了這麽大的婁子,情況又那麽複雜,立業不成熟,金華還是孩子,搞不好就會很被動。”


    薑超林點點頭:“是呀,這也是我最擔心的。”


    劉意如益發真摯誠懇了:“公正地說,立業和金華本質上都不錯,也都是想幹事的,可問題是,他們想幹事是一迴事,能不能幹好就是另一迴事了,主觀願望和客觀實際總還是有距離的嘛。”


    這話說到了薑超林心裏,薑超林放鬆了警惕,直言不諱地說:“劉主任,你說得不錯,我看立業和金華這兩個孩子搞不好真會毀在高長河手上哩!”


    劉意如馬上說:“老書記,如果僅僅是毀了兩個孩子,倒也罷了,我更擔心的是,他們的工作不慎會給烈山工作帶來嚴重損失,這才是最為可怕的。真要出現了這種情況,老書記,您看著好了,又是咱們的責任了!”


    這話擊中了薑超林的痛處,薑超林當即沉下臉道:“那是,平陽誰不知道田立業和我的關係?我看有人就是故意和我玩打牌的遊戲嘛!”


    劉意如沒接這敏感的話茬兒,自顧自地說:“老書記,前些日子您嚴厲批評了我,可坦率地說,老書記,我不服您!我這人缺點、毛病都很多,也有私心,可有一條還站得住:就是忠於黨和人民的事業,也敬佩那些忠於黨和人民事業的好領導。老書記,今天我敢到您這兒來說這麽一番心裏話,是經過激烈思想鬥爭的。可我還是來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向您說點心裏話,表達一下對您的由衷敬意。說真的,老書記,我是在離開您以後,才真正認識您的!”


    薑超林沉默著,思索著,一遍遍在心裏問自己:這是怎麽迴事?難道他對劉意如的批評真錯了?這位崇尚權力的辦公室主任怎麽會在今晚和他這個並不掌握實權的老同誌說這麽多?高長河的權力中心究竟發生了什麽?是烈山出了問題,還是高長河和劉意如之間出現了問題?


    劉意如繼續說,口氣中透出一種悲涼:“老書記,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老了?是不是跟不上新領導的工作思路了?不知咋的,和高長河在一起,我總會想起您,總會想您會怎麽做?總是不理解新領導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


    薑超林擺擺手:“劉主任,這你也別多想,總要有個適應過程嘛。”


    劉意如說:“我總想適應,可真是適應不了!就說烈山吧,出了這麽大的事,新領導就能坐得住……”


    薑超林一怔,急忙打斷劉意如的話頭,問:“烈山又出事了?啥事?”


    劉意如似乎有點意外:“烈山h國大明公司的事您不知道?”


    薑超林沒好氣地說:“我怎麽能知道?田立業連個電話也沒來過!”


    劉意如這才把烈山發生的事情向薑超林說了一遍,道是金華年輕幼稚,在突發性事件麵前驚慌失措,情況不明,就跑去向高長河匯報;田立業不負責任,先是在大明公司爬大門,當眾亂吐象牙,後來竟跑去和鏡湖的胡早秋市長喝酒。


    劉意如越說越激動:“……二十五個工人得了白血病呀,多嚴重的事件呀,新領導就放心讓這兩個年輕人去處理,自己坐在小紅樓等著聽匯報。當然,也說了,不管是夜裏幾點,都要金華把電話打到他那裏去。我當時就想,若是老書記您,隻怕早就趕到烈山去了……”


    薑超林坐不住了,手一揮:“劉主任,你別說了,我現在就找高長河!”


    劉意如提醒說:“老書記,您……您也別太生氣……”


    薑超林火透了:“我不生氣!我就問問高長河:不是霓虹燈下有血淚嗎?烈山二十五個工人得白血病叫不叫血淚?他在工人們的血淚麵前為什麽這麽麻木不仁!他高長河還像不像個市委書記!”說罷,撥起了電話。


    電話通了,高長河不知道薑超林正在氣頭上,仍笑嗬嗬地開玩笑:“怎麽?老班長,又查崗了?”


    薑超林冷冷道:“高書記,我哪敢查你的崗?是向你和市委匯報工作,可能驚擾你的好夢了,先說聲對不起吧。”


    高長河這才嚴肅起來:“老班長,有什麽話您就說,我現在也沒閑著,剛把新華社記者李馨香同誌送走,正在等烈山的電話……”


    薑超林怒道:“等電話?高長河書記,你為什麽還不到烈山去?你這是官僚主義,還是麻木不仁?據說平陽是霓虹燈下有血淚,我先還不信,現在信了!霓虹燈下真有血淚呀!烈山大明公司的工人同誌就在流血流淚嘛!”


    高長河心裏很火,可仍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老班長,大明公司的突發性事件正在處理,烈山縣委、縣**還在正常工作,田立業和金華同誌現在都在烈山縣人民醫院,如果不相信,你可以打電話去問田立業嘛!”


    薑超林終於把積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高長河書記,請你少提田立業,我不想和你打政治牌,也沒有心思和你打這種無聊的政治牌,我隻想提醒你:作為一個城市的主要領導者,我們都要對人民負責!”


    高長河道:“老班長啊,對人民負責的並不隻有你一人嘛!”


    薑超林火氣更大了:“可你負責了嗎?烈山這個新班子能負起這份責任嗎?!”


    高長河再也忍不住了,脫口道:“那麽,老班長,你就負責了?你負責任,烈山能出耿子敬這種腐敗分子嗎?烈山這兩套班子能爛得這麽徹底嗎?!坦率地說,烈山目前的一切問題都和耿子敬有關!”


    薑超林一下子被擊倒了,握著話筒的手顫抖起來,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高長河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分,又歎著氣說:“老班長,我們都不要這麽意氣用事好不好?烈山出了事,你著急,我能理解,可您也得理解、理解我呀!你也知道,烈山大明公司事件是今天才發生的,我總要有個知情過程。就在你打電話來的前十分鍾,我才從新華社記者口中知道了真實情況,正準備連夜到烈山去。”


    薑超林這才悶悶地說:“那好,你去吧,既然你能連夜去烈山,我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先處理問題,至於我這個前任市委書記該對烈山的腐敗問題負什麽責任,你們市委可以討論上報,我等候省委的處理決定!”


    高長河卻又打起了哈哈:“老班長呀,您看您,較啥真?你罵我官僚主義,罵我麻木不仁,說我和您打政治牌,我不都沒和您較真嗎?吵架賭氣的氣話嘛,咱們都一陣風吹掉好不好?不行,我向您老班長道歉檢討,在電話裏給您鞠躬了。”


    薑超林不好再說什麽了,遂鬱鬱不樂地放下了電話。


    劉意如見薑超林心事重重,臉色很不好看,賠著小心告辭了。


    薑超林也沒留,甚至沒招唿劉意如一聲,直到劉意如走到門口,才說了句:“劉主任,樓道燈壞了,下樓小心點。”


    劉意如走後,薑超林想:現在看來,他非得去一次省城不可了。高長河在電話裏絕不僅僅是賭氣,這個新書記潛意識之中是認定他該對烈山的腐敗問題負責的,認定平陽霓虹燈下是掩飾著血淚的。那麽,他就得問問劉華波和省委了:這位新書記高長河到底想幹什麽?他高長河這麽幹是不是省委的意思?如果不是省委的意思,那麽,作為省委書記的劉華波就得有個明確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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