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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長河一放下電話,怒氣就躥上了腦門。接電話前,他再沒想到薑超林會向他發這麽大的火。尤其讓他無法忍受的是,這位前市委書記竟連他的解釋都不聽就掛斷了電話。高長河認定:薑超林這既不是忠告,也不是責問,而是發難!


    看來,薑超林的失落情緒十分嚴重,敏感度也太高了,隻因為自己在平陽當了十年市委書記,就覺得自己是天生的市委書記,永遠的市委書記,就容不得任何不同的聲音。接到薑超林電話前,高長河根本不相信什麽“滿城風雨滿城謠言”,更不相信謠言會波及到濱海市。對烈山班子腐敗問題的正常查處,怎麽就變得這麽不正常了?是真的傳言四起,還是他薑超林借題發揮?


    為慎重起見,高長河還是叫來劉意如和田立業,詢問一下。


    田立業馬上來勁了,說:“高書記,您不問我我也不好主動向您匯報,您現在既然問了,我就得實話實說了,確實是滿城風雨滿城謠言嘛,傳的真叫邪乎!說薑書記和耿子敬在家裏訂攻守同盟時被孫亞東當場抓獲,說耿子敬是蒼蠅,薑書記才是老虎,哎,剛才又傳出‘絕密’消息了,說這些年薑書記提起來的幹部大部分都有問題,省裏已經把一個龐大的工作組派過來了,要徹底揭開平陽的蓋子!”


    高長河氣惱地道:“四處講這種話的人,我看是別有用心,惟恐天下不亂!”


    劉意如看著高長河的臉色,小心地說:“是別有用心,這些謠言我也聽到了不少,都是衝著薑書記來的,還有些匿名信寄到市委,全是些毫無根據的攻擊謾罵,像‘**’期間的大字報。”


    高長河這才冷靜下來。設身處地地想想,覺得薑超林這麽做也情有可原,誰遇上這種事都難保不發火!


    於是,孫亞東的麵孔便自然而然浮現到高長河眼前。高長河本能地感到,這位市委副書記兼市紀委書記肯定沒起什麽好作用。烈山的案子是他一手抓的,耿子敬是他親自領著人從薑超林家帶走的,現在謠言這麽多,這麽邪乎,他孫亞東能沒責任嗎?更何況此人膽子也太大了,他再三要他不要多過問平軋廠的事了,他竟還是暗中盯著何卓孝不放。這一來,薑超林、文春明能沒意見嗎?就是他這個市委書記也忍無可忍!


    孫亞東這麽做,一方麵公然向他的領導權威提出挑戰,另一方麵也勢必要破壞他迅速解決平軋廠問題的設想。按他的設想,平軋廠必須接受兼並。他在現場辦公會上的表態看似隨意,實則卻是精心設計的。他早看透了文春明的心思,知道這個市長是死要麵子活受罪。聽廠裏同誌反映,包括廠長何卓孝在內的平軋廠幹部都比較傾向於在東方鋼鐵集團的方案上談判,文春明就是不幹。他表了態,造成了一個既定事實,文春明不幹也得幹了。有情緒不怕,可以做工作。現在倒好,孫亞東暗查何卓孝,節外生枝,又給解決平軋廠問題設置了障礙。


    真想不通孫亞東為什麽非要這麽幹不可?這個口口聲聲支持他工作的老朋友,非但沒支持他的工作,還盡給他添亂!他到底想幹什麽?他究竟是在和薑超林、文春明作對,還是在和他高長河作對?他究竟歸省委馬萬裏副書記直接領導,還是歸他高長河直接領導?


    越想越生氣,高長河當即給烈山打了個電話,要孫亞東馬上迴來匯報工作。


    孫亞東卻又一次抗命,沙啞著嗓門說,省紀委的工作組已經到了烈山,他和同誌們正和工作組的同誌研究工作,實在走不開,要高長河有話在電話裏說。


    高長河真是火透了,冷冷道:“好,很好,孫副書記,你就好好研究工作吧!不過,我提醒你一下,我高長河是平陽市委書記,背著我和市委搞小動作是決不能允許的,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另外還要提醒你的就是,不要感情用事,破壞平陽的大好形勢,不利於平陽幹部隊伍團結的話少講一點,尤其是涉及到薑超林同誌的話!更不要向無辜的同誌身上潑髒水!”說罷,掛上了電話。


    孫亞東的電話馬上打了過來,不是檢查道歉,卻是發火,開口就責問:“高書記,你剛才的指示是什麽意思?我真是弄不懂。我現在畢竟還是平陽市委副書記兼市紀委書記,反腐倡廉是我分管的分內工作,可我怎麽工作起來就這麽難呀?什麽叫感情用事?誰感情用事了?請問:烈山耿子敬這幫腐敗分子不該立案審查嗎?和薑超林、和你所說的那些無辜的同誌到底有什麽關係?是不是誰找你說情了?至於說到小動作,我必須聲明一下,對平軋廠何卓孝的調查在你出任平陽市委書記之前就進行了,不是你高書記一聲令下就能停的,因為此人有經濟問題,現在已經掌握了證據。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請反貪局的同誌帶著證據向你做專題匯報!”


    高長河吃了一驚,愣了好半天才問:“何卓孝的經濟問題,確鑿嗎?”


    孫亞東很有情緒地說:“不確鑿豈不真成搞小動作了嗎?”


    高長河想了想,又問:“性質嚴重不嚴重?”


    孫亞東反問道:“高書記,你仍然想保這個何卓孝嗎?”


    高長河字斟句酌地說:“有個特殊情況,平軋廠和東方鋼鐵集團的兼並談判馬上就要開始,不能再拖了。何卓孝一直是平軋廠的廠長兼黨委書記,和東方鋼鐵集團有過多次接觸,我和文市長都還希望他在這方麵做些工作。”


    孫亞東更不高興了:“高書記,平軋廠除了何卓孝沒別人了?副廠長牛千裏他們就不能幹呀?何卓孝虛開醫藥費報銷,數額巨大,不是違紀,而是經濟犯罪,你和文市長如果堅持讓何卓孝繼續幹下去,那是你們的事!”


    高長河忍著一肚子火氣問:“那你的意見呢?”


    孫亞東沒好氣地說:“我能有什麽意見?誰嘴大我聽誰的唄!”


    高長河實在是忍不下去了:“亞東同誌,我這是和你談工作,你不要這麽情緒化好不好!平軋廠的情況你清楚,是矛盾的焦點,我們必須著手解決。何卓孝的問題如果僅在醫療費報銷上,我看就先不要動,有問題我負責!在這裏我要說一句:孫亞東同誌,不論是作為老朋友,還是作為平陽市委副書記,我都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別老是給我添亂!”


    話說到這份上了,孫亞東仍不退讓:“高書記,我知道你剛剛上任,困難不小,碰到的矛盾不少,我能理解你。可我也請你理解理解我!人人都知道反腐倡廉要好好抓,過去薑超林逢會就說,現在你也是大叫支持,但實際情況又怎麽樣呢?動輒得咎!高書記,我給你添什麽亂了?在這裏,我以黨性和人格向你保證,我孫亞東絕沒有利用烈山的問題做過薑超林同誌任何文章,更談不到向哪個無辜的同誌頭上潑髒水!我正是怕出問題,才親自到薑超林同誌家裏宣布對耿子敬的審查決定的,從始到終,我對薑超林都恭恭敬敬。高書記,如果你發現哪句謠言是從我這裏流傳出來的,你撤我的職,開除我的黨籍!”


    高長河對孫亞東實在沒辦法,隻得歎著氣說:“你不說,擋不住你手下的辦案同誌都不說。薑超林同誌在平陽工作時間比較長,工作力度又比較大,得罪一些人是不可避免的,這些人可能就會利用你們那裏傳出來的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趁機攻擊薑超林和其他同誌。這就把問題搞複雜了,勢必要影響工作,也包括很正常的反腐工作。所以,我建議你們在內部再重申一下紀律,如果發現誰不遵守紀律,違反保密原則,立即進行嚴肅的組織處理!另外,對金華同誌的舉報更要嚴加保密,以免出現對她的人身報複和攻擊。”


    孫亞東口氣這才緩和了些:“我今天就傳達落實你這個指示,如果你高書記認為對工作有利,我也可以到薑超林同誌那裏當麵做一下解釋,仍然恭恭敬敬!”


    高長河情緒沮喪地說:“算了,算了,薑超林同誌那裏,還是我抽空解釋吧,你就安心抓好烈山的案子,一定要抓實抓細,辦成鐵案,不要留下什麽後遺症。”


    放下電話,高長河心裏窩囊透了,禁不住一陣陣發呆。薑超林沒錯,孫亞東也沒錯,事情卻鬧得一團糟!想發火罵人,卻不知道該向誰發火,該去罵誰?更要命的是,那個何卓孝還真就有問題,孫亞東背著他偏搞出了名堂,既成功地向他的領導權威挑了戰,又把他推到了一個非常窘迫的位置上。


    正想著,劉意如進來了,遲遲疑疑地說:“高書記,市民營企業家協會剛才打了個電話過來,說是您答應的,要去參加他們和市交通局聯合舉辦的跨海大橋營運慶祝酒會,不知有沒有這事?我的工作安排表上好像沒有。”


    高長河想了起來:“對,我是在電話中答應過宏大集團於國強的。”


    劉意如顯然有些意外,怔了一下,輕聲提醒道:“高書記,薑書記過去從不參加民營企業家的任何酒會、宴會,很注意影響……”


    高長河麵露慍色:“薑書記是薑書記,我是我。”看了看手表,快六點了,遂從辦公桌前站起來,一邊收拾著桌上的文件,一邊說,“劉主任,我這酒會也不是隨便參加的,得讓民營企業家協會的那幫大款們給我出點血,為下崗職工幹些實事!剛到平陽嘛,大事一時還幹不了,小事總還能先幹一點!”


    劉意如這才連連說:“那就好,那就好!”


    收拾好文件,高長河努力抹去臉上的憂悒,振作精神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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