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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記者,你說得很對,能拿出這種材料的人是知情人,還不是一般的知情人。一般的知情人怎麽知道這個項目十年送禮花了六十七萬三千多?數據這麽準確?所以我想,我非和你好好談談不可,不但全麵迴答這份內參稿上的三個問題,還想更深入地談談平軋廠是怎麽落到今天這一步的。從項目籌建上馬到今天的材料,我讓有關同誌全找出來了,都在這裏,你隨便看,寫文章需要的,還可以複印帶走,對你不保密。”


    先說平軋廠上馬的背景,最早提起這個項目是一九八八年前後,當時,我們的省委書記劉華波同誌還是平陽市委書記,這個項目是在他任平陽市委書記的最後一年提起的。當時全國是個什麽情況呢?經濟過熱,物價瘋漲,尤其是一些生產資料價格高得離了譜,什麽都缺,鋼材、電力、能源,沒有不緊張的。平陽曆史上就不是重工業城市,能源、鋼材缺口很大。解決能源問題,建了個大型熱電廠。解決鋼材問題,就想上這個大型軋鋼廠。***年代,我們建了一個平陽鋼鐵廠,年產二百萬噸,有上這個軋鋼廠的條件。所以,幾次論證下來,從國家到省裏到平陽,三方認識一致,都認為從平陽,乃至整個東部地區的整體工業布局來看,這個軋鋼廠都得上。一九八八年底,平陽軋鋼廠正式立項列入國家重點項目。國家部委給了三個億,省裏專項資金給了一億五,平陽地方原說也是三個億,後來追加到三億五。這是多少了?八個億吧?有一點請記住:這八個億不是一下子到位的,經濟建設上的事你們當記者的可能不太清楚,從來沒有一次到位這一說,就是你名下的專項,你用一點也得一趟趟跑北京,跑省城,這先不說。


    “再說設備引進。落實到設備引進談判時,已經是一九八九年底了。一九八九年發生了什麽?一場政治風波。原先談定的那家大公司因為他們國家的製裁政策,不和我們談了。aat鋼鐵公司趁機發出了邀請。現在我們知道aat公司是家信譽不好的中小型公司了,當時卻不知道呀,至少我不知道,我那時是主管工業的副市長,籌建總指揮隻是掛名,具體工作是何卓孝同誌負責。更要命的是,和aat一接觸,我們經濟賬沒算,先算政治賬,說是打破了人家的經濟封鎖,取得了偉大的成績,當時的報紙上還報道過。經濟問題一變成政治問題就麻煩了,國家部委的一位分管領導發話了:和aat的合作一定要爭取成功。這還有什麽可說的,就千方百計往成功的道路上奔吧!”


    這盤大買賣一開始不就是三方出資麽,所以,總指揮也是三個,除了我,還有省冶金廳的陳廳長和國家部委的王副司長。我們平陽方麵主要負責基建,設備的引進考察則由王副司長和北京的一些同誌負責。幾次到aat公司考察,都是王副司長帶隊去的,我們何卓孝同誌跟著去過兩次,一次被王副司長帶著考察到印第安人叢林裏去了,還有一次就是簽字儀式。我當時就有些擔心,可又不敢說,對軋鋼設備我和何卓孝都不是專家,人家王副司長才是專家,我哪有什麽發言權。好,aat先是拖,後是賴,進來的設備三分之一不能用。這就是算政治賬的結果。好在這時我們頭腦清醒了,經濟賬不能不算了,於是就打國際官司。官司一打五年,直到去年三月才算最後完結。這五年,王副司長可又風光了,一次次理直氣壯往國外跑,打官司嘛,重要工作嘛!結果也不知是悲劇還是喜劇,官司沒結束,王副司長在美國十號州際公路上出了車禍,連隨從一起‘壯烈犧牲’!唉,你說王副司長跑到美國十號公路上幹什麽去?aat公司和訟訴法院又不在美國!向上反映?李記者,你說得輕鬆,我們敢嗎!以後不找他們批項目了?這樣一來,造成的直接和間接經濟損失都很大,工期便一再拖延,加上物價上漲等因素,早先的預算就一次次突破,一次次追加。從最初的八個億,追加到九億八千萬,又到今天的十二億,光我們平陽方麵就陸續追加了兩個億,成了最大的倒黴蛋!好在薑超林同誌和平陽的同誌們都很理解,平陽經濟情況又一直比較好,我們這兩個億才能順利追加上去。


    考察呀,花錢呀,這些好事,大家都爭著上,都認為是自己的當然權利。要負責任了,找不到主了。王副司長‘犧牲’了,遺誌沒人繼承,一片爛攤子就甩在平陽了。李記者,你說說看,我怎麽辦?這爛攤子是甩在平陽,還是甩在省城,甩在北京!況且,當年我不知道會碰上這種局麵,又說過大話,我隻能硬著頭皮上。我忍氣吞聲收拾這爛攤子,為國家部委和省裏的追加預算和及時撥款等等問題,一次次給省裏,給北京那幫官僚說好話,磕頭作揖。李記者,你是不知道,人家一個科長、處長都能教訓我這個市長,不瞞你說,有一次迴到招待所,我砸了玻璃窗,人家還以為我是瘋子呢!這還不算,去一次就花一次錢,替那些有權管我們的部門搞福利,請那些科長、處長一次次喝酒,就這樣十年花了六十七萬三千多!有人說,他心疼,我就不心疼嗎?我是心在滴血!李記者,現在,你可以按我提供給你的這個名單去好好查查,看看最終能落實這六十七萬三千多嗎?我告訴你,隻會多不會少!哦,我沒落淚,是眼裏落了點灰,過去的舊文件嘛,灰太大!


    “名單你當然可以複印,我讓田秘書長給你複印。好,我繼續說。我是市長,又掛了個總指揮的名義,氣雖氣,還是要顧全大局,不但自己不能把這些事往外說,也不能讓別人往外說。說出去影響咱國家改革開放的形象呀,還會得罪不少人。李記者,在這裏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下,當年算政治賬的那位國家部委分管領導,現在已經做了我們省的省長,是位女同誌,對,陳紅河同誌。所以,薑超林書記一再和我講:春明同誌,咱們就忍辱負重吧,啥都別說了,死活把平軋廠搞上去,落個問心無愧就行了。今年初,我們好不容易把軋鋼廠建成了,市場機遇卻又失去了,鋼材市場全麵蕭條,一生產就賠錢,誰敢開工生產?所以,試生產兩個月,又停了,一直停到今天。李記者,你可能知道的,目前我們國家最困難的幾個行業,其中一個就是鋼鐵,幾乎是全行業普遍虧損。”


    至於說工人們的集資款,情況是這樣的:開頭我根本不主張集資,國家投資的重點項目,道道地地的國營大型軋鋼企業,剛上馬時又不缺那幾百萬,我集資幹什麽?不是自找麻煩麽?可後來一看,不收點錢還真不行,都看好這個平軋廠呀,都想到國家這口可靠的大鐵鍋裏撲騰呀,熱情高得讓你受不了。這時,廠長何卓孝提議說,收點錢吧,名義可以叫風險抵押金,於是,就三千、五千地收了幾百萬。對,是四百三十二萬,我這裏也有賬。就像我想不到十二億會扔到水裏去一樣,工人同誌們也沒想到國家的大買賣也會靠不住,大鍋飯也會燙傷你的嘴。工人同誌自然不幹了,從去年開始就有人提出退還集資款的問題,聽說私下裏還有個自發成立的清退領導小組,到市**找過幾次。我的看法是:這些錢現在不能退,至少軋鋼廠的出路沒找到前不能退,既是風險抵押金,就要和國家一起風險共擔,讓大家都有點風險意識,別以為這大鍋飯就這麽好吃。當然,李記者,你的意見我們也會考慮,工人同誌們是不容易,可這事到底怎麽解決,我個人說了也不算,我們市委、市**還得慎重討論。這裏,我有個初步想法:一、平軋廠找到出路後,連本帶息一次退還;二、願意馬上離職的,可以在辦理離職手續時一次付清。


    “大體就是這個情況了,原來不想說,可你不說,人家要說,你想忍辱負重都不行,那就得認真對待了。這是不是說就不顧全大局了?也不是。今天畢竟不是過去,造成平軋廠困境的舊體製正在打破,中央決心很大,這麽多部委合並,職能和過去也不同了,省裏也在動。那麽,在這種背景下,我們好好總結一下平軋廠的教訓也是好事嘛,至少能給大家提供一些深入的思索。好,李記者,既然你也有這個認識,那你就來個‘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吧,你著出的文章,送給我看看也行,不送給我看也可以,文責你自負,事實我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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