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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僅僅一天,新書記高長河即將到平陽上任的消息就四處傳開了,因此,下午跨海大橋的剪彩儀式上出現了讓薑超林意想不到的橫幅。與此同時,薑超林也敏感地發現了辦公室主任劉意如的微妙變化。劉意如過去從沒在薑超林麵前說過不字,可這晚薑超林要國際開發區的最新引進外資數據時,劉意如竟說時間太晚了,國開辦有關人員都下了班,恐怕很難辦。


    薑超林心裏很火,卻又不能不壓抑著,隻好說:“好,好,劉主任,你就明早報給我吧,這些最新數據,我向新書記高長河同誌交班時要用的。希望你不要誤事。”放下電話時,薑超林說了句,“我們有些同誌的眼頭可是活絡得很喲!”


    田立業當時就在薑超林辦公室,正向薑超林匯報如何安排新華社記者李馨香的采訪調查工作,一聽這話,馬上說:“那是,老書記,權力崇拜嘛,誰有權力就崇拜誰。所以,人家才說,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嘛!”


    薑超林感歎著:“是啊,是啊,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所以呀,下台前就突擊提幹,就安排親朋好友,就拿原則四處大送人情,好像這日子從此不過了似的!”


    田立業揶揄地說:“就是嘛,那日子是人家的日子了,關你什麽事?”


    薑超林虎起了臉,“你這是什麽意思?像不像副秘書長說的話?!”


    田立業笑了:“不像你撤我,隻怕來不及了吧?”


    薑超林也笑了:“你這人看來是改造不好了,我六年的改造工作宣告失敗。”想了想,表情認真起來,“哎,說點正經的,前一陣子那麽多人往我麵前湊,想在我手上最後進一步,你咋沒動這心思?”


    田立業說:“我敢嗎?你沒撤我,我就感激不盡了。”


    薑超林點點頭:“你這同誌還不錯,有點自知之明。”


    田立業卻又來了勁:“不是我有自知之明,是您和組織部門缺乏伯樂的慧眼。其實,按我這水平到哪個市縣做一把手不是好樣的?沒有伯樂,像我這種千裏馬隻好臥槽了。”


    薑超林佯怒道:“你千裏馬?千裏牛吧!你自己想想,早先組織上是咋培養你的,啊?就因為你是第一個分到平陽市委的研究生,又是黨員,讓你下去鍛煉,鎮黨委副書記,書記,縣委副書記還兼紀委書記,你倒好,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在烈山和耿子敬吵成了一鍋粥!你還說什麽說?別人臥槽還情有可原,你叫活該!”


    田立業不滿地道:“你就是袒護耿子敬!”


    薑超林道:“袒護耿子敬?你有耿子敬那本事?能把烈山搞成今天這樣子?”


    田立業不服氣:“當初你要是把耿子敬調走,讓我當烈山縣委書記,沒準我幹得比耿子敬還好!”又咕嚕道,“說真的,我也實在是討厭官場上台上握手台下踢腳那一套,總也不習慣,所以總吃虧!”


    薑超林說:“高長河書記來了,你就會漸漸習慣的,我相信他比我本事大,一般說來,會對你加大改造力度,我交班時,也會向他這樣建議。”


    田立業說:“讓他改造好了,了不起我挪挪窩,副處級還得給我。”


    薑超林說:“是呀,鐵交椅嘛,上去了就下不來,你算把幹部政策吃透了。”


    田立業卻認真說:“哎,老書記,我跟你去人大怎麽樣?不要你提我,平調,還做副秘書長——人大副秘書長好不好?我就喜歡跟你幹!”


    薑超林愣了一下,馬上說:“我到人大搞家天下呀?你是我的親兵呀?”


    田立業真誠地說:“不是,老書記,是我服你,從心眼裏服你!我還想為你寫本書哩,書名都起好了:《一個人和一座城》!”


    薑超林擺擺手道:“秀才,這種為我個人評功擺好的書,我勸你別寫。什麽《一個人和一座城》?工作都是我一人幹的?二十年改革開放,三屆市委書記,起碼應該是‘三個人和一座城’吧?更重要的還是九百萬人民的支持,沒有平陽廣大幹部群眾二十年的拚搏進取,現在這座城就不存在,所以,你就是真寫這本書也應該是‘九百萬人民和一座城’。”


    田立業說:“好,我就這麽寫。”


    薑超林卻說:“先不要寫,新書記馬上到了,你還是要安心工作,一定要記住,你田立業畢竟是平陽市委的副秘書長,不是作家。”這才想起了正題,“哎,秀才,你繼續說,那位新華社的李記者想怎麽逐級采訪?具體怎麽安排?”


    田立業也迴到了正題上:“哦,老書記,是這樣的,李記者在平陽準備呆一周左右,就住平軋廠招待所。然後,我陪她到省城和北京。在平陽期間,有些關於當初平軋廠上馬的重要決策情況可能還要問到你和文市長。”匯報完後,又說,“李記者現在也服你了,說你接受他們聯合采訪時,簡直像趙忠祥播新聞!”


    薑超林嗬嗬笑著說:“秀才,你別捧我了。這個事,我看這樣辦:一、不一定住平軋廠招待所,條件艱苦了點;二、在平陽你陪同,省城、北京你不要去,其他同誌也不要去,以免給人家造成誤會;三、此後,這事不要再向我匯報了,可以向新書記高長河同誌直接匯報。”


    田立業明白了:“好,老書記,我全按你的指示辦。”臨走,再次認真地道,“老書記,我不是開玩笑,我是真想到人大去,您看能不能考慮一下?”


    薑超林心裏隱隱發熱,拍拍田立業的肩頭說:“先在市委好好幹,高長河同誌和你一樣也是研究生,沒準也會很看重你呢。當然嘍,真弄到呆不下去的程度,我也不會看著你做待崗幹部的,反正我是被你賴上了嘛。”


    田立業又說:“要不,你向新書記推薦一下,讓我到下麵幹個正職怎麽樣?隻要是正職就行,哪怕是個鄉,是個鎮都行,我這輩子非得幹出點模樣給您老書記看看,別以為我隻能在機關分蘋果!”


    薑超林根本沒把田立業的話當迴事,揮揮手說:“走吧,走吧,我還有事。”


    田立業自覺沒趣,悻悻走了。他走後沒幾分鍾,市長文春明便來了。


    文春明一進門就說,剛把交通部副部長一幫人送走了,明天走的客人也安排好了,剪彩活動大致可以算善始善終了。說著說著,就發起了牢騷,先怪省委書記劉華波和省長陳紅河不來,後來又談起平軋廠的事,道是忍辱負重也得有個限度,這迴真該借新華社李記者的手好好反擊一下了。


    薑超林說:“春明呀,你看你,又帶情緒了吧?反擊什麽?誰要反擊呀?是有人往新華社遞了材料嘛,我們隻好實事求是地把平軋廠的問題公之於眾!這樣一來可能會得罪那些條條塊塊中的一些人,以後平陽有些工作可能會受到一些影響,可有什麽辦法呢?不是我們不願忍辱負重了,是有人非要把它當個大問題來抓嘛!”


    文春明問:“這事要不要向高長河匯報呢?”


    薑超林說:“當然要和他通氣了,交接時,我就把那份原準備發表的內參複印件交給高長河同誌,光明磊落嘛!”


    正說著,文春明的秘書拿著手機進來了,向文春明和薑超林匯報說,市防汛指揮部來電話,說是由於昌江上遊廣大地區連降暴雨,昌江平陽段水位已接近曆史最高位,如果上遊地區暴雨不停,新的洪峰再下來,縣級市濱海和平陽部分城區可能會出問題。


    文春明一聽就急了,起身要走:“我得趕快到防汛指揮部去。”


    薑超林囑咐說:“還得向省防汛指揮部報告。”


    文春明走後,薑超林想想仍覺得不安,便叫起已上床休息的司機和秘書,也驅車趕往位於城鄉結合部的昌江江堤,突擊檢查防汛工作。


    根據市裏的安排,昌江沿線十幾個鄉鎮已組織了幾萬人馬上了江防第一線。


    然而,0001號奧迪一路往江堤趕時,平陽的夜空卻明月高懸,滿天群星燦爛異常,不說看不到電閃雷鳴,月邊連一絲烏雲都見不到。


    這時已是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二十三時四十五分,迄至這一時刻,薑超林作為平陽市委書記的最後一天還沒過完,他仍對平陽這座城市,對生活在這座城市和生息在這塊土地上的九百萬人民負有一份不可推卸的沉重責任。


    坐在車裏,目視著撲麵湧來的滿城燈火,薑超林想,這真是最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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