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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三瘋和老殘所在的村子叫青山村。


    村子不大,住著百十戶人家,都是些麵朝黃土背朝天從土裏刨食的農民。


    叫青山村,是因為村東北有一座山叫大青山。


    說起這大青山,乃是齊中山區的一處丘陵。


    叫大青山,其實山一點兒也不大,海拔156.6米,方圓不足五裏地。也非青翠,漫山青石碴子,僅山頭上叢生著一小片鬆林。


    鬆林裏的鬆樹長了不知多少年了,卻愣是隻有茶杯粗細,龜裂著灰褐的樹皮倔強而立。


    遠遠望去,青灰的鬆林就像是給大青山戴了一頂綠帽子。


    不過說來奇怪,就山頂這片不高也不大的綠帽子卻經常雲霧籠罩,頗有異象。


    而張三瘋每迴一瘋巔都會跑上山去,鑽進雲霧中的綠帽子裏,像升了仙一般任誰也找不著。


    這一天是青山村村集,趕集的人不多,但是都愛看熱鬧。這不,張三瘋又被那些閑散人們戲耍了。


    他又氣又羞,把頭埋於地上屁股高高撅起,像隻猩猩又像個圓規,用屁股瞄著眾人轉圈。


    “喲喲,看這臭鼬精又要放毒了,哈哈哈哈……”


    人群哄笑著。


    “卟吥!卟吥!哧——”就見張三瘋屁股間的破布一鼓,果然放起屁來。


    眾人都慌張捂鼻,邊逃邊罵:“媽的,這次是硫磺味的,果真是個臭鼬精!”


    也有人半捏著鼻子迴味:“不對,應該還帶了點臘八蒜的味兒……”


    別說,張三瘋這招還挺好使,轉眼間看熱鬧的人都“呸呸呸”地散開躲遠了。


    他放下屁股四處瞅瞅,一臉漠然,茫然。他不知道自己這算是贏了還是輸了。


    就在這時,他的肩頭上突然被人一拍,身後露出個腦袋來,是個十八九歲的小青年。


    小青年灰頭土臉髒兮兮的,一副流裏流氣的賴痞相。


    “嘻嘻!”小賴痞陰陽怪氣瞅著張三瘋:“張瘋子,今兒可該給小爺我服務一迴了吧?”


    張三瘋斜眼瞟他一下,沒吱聲。


    小賴痞見他不理自己,生怕被人瞧見損了麵子,就露出一副橫相,用腳踏住剃頭挑子扯開嗓子撒潑:


    “咋滴個?你一個下九流的瘋傻剃頭匠還擺臭架子啦?”


    “切。”


    張三瘋不屑地嘴角一吊,喉嚨裏反詰:“你能,你不是下九流,你不在二十四節氣,你是末流下流!”


    “吔!你個老臭鼬,小爺我——”小賴痞惱羞成怒擼起袖子裝腔作勢要動手。


    這會兒原先散去的人群見有熱鬧又重新聚過來,有人起哄:“快幹起來,看是這小臭鼬厲害還是老臭鼬厲害!”


    原本舉著拳頭的小賴痞聽了這話兩眼一眯,再瞧瞧張三瘋一副軟硬不吃的架勢,頗有些騎虎難下了。


    他眼珠子軲轆轆一轉很快鎮定下來,舉著的拳頭伸展開緩緩放下來,在張三瘋肩頭輕輕一拍,換成了笑臉:“嘿嘿——”


    他很從容地把嘴巴貼在張三瘋耳旁,悄聲道:


    “瘋爺,都是鬧著玩!今個兒你守著眾人服務我一迴,晚上去打麥場屋後有厚報!”


    “厚報?”張三瘋終於說話了。


    “嘿嘿!”小賴痞神神秘秘壓著聲賊笑:“烤羊腿!老殘滴……”


    “嘿,嘿嘿!那個老畜生!”


    張三瘋一聽到羊腿和老殘頓時兩眼放光,會意地賊笑起來,趕忙去收拾挑子,磨刀燒水。


    小賴痞則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來,衝著眾人舒眉張眼賴笑著,充出一副紈絝少爺的架勢。


    不多時,水燒熱。張三瘋執著剃刀瞇起眼,在小賴痞頭頂比劃幾下尋找下刀的地方。


    他邊比劃邊唱:


    “嘿喲喲那個禿子蛋嘞,


    全憑俺一把小刀片嘞,


    上山下海嘞,打磨地球嘞……”


    張三瘋又唱開了,這次唱的特歡快。


    他嘴上唱著,手中明晃晃的剃刀旋轉如飛,隨著雜毛亂舞,現出一顆刮成一道一道的梨花腦袋來。


    腦袋是小賴痞的。他端坐於長凳上,雙目微閉享受著剃頭的美妙,眉宇間顯露出玩世不恭的桀驁。


    據說那個年代,不論五冬六夏,剃頭匠都是挑著擔子在街頭露天給人理發的。


    那扁擔兩頭一頭是火爐水盆,一頭是板凳工具,便是所謂的“剃頭挑子一頭熱”。


    此刻,小夥兒頭頂著天,腳踩著地傲然而坐。他鼻孔朝天,雙目微閉,洋洋自得,絲豪不擔心那把剃刀會溜轍走偏。


    方才被臭屁熏散的眾人本想看一出好戲把熱鬧補迴來,結果卻是看二人眉來眼去賣弄惡心,不禁大失所望。


    有人撇著嘴衝小賴痞叫道:“馬杌子,你窮顯擺啥呢?”


    “就是,禿了毛的雞也成不了企鵝!”有人附和。


    “小心你爹從臨城的窖樓子迴來,一酒瓶子把你這禿頭砸成兩瓣!”


    “哈哈哈,兩瓣,那不成屁股蛋了嘛!哈哈哈哈…”


    眾人哄笑。


    “切!”小賴痞閉著眼冷冷一笑並不理會,衝張三瘋道:“瘋爺,您接著唱,小爺愛聽!”


    “好嘞!”剛剛被打斷唱歌的張三瘋應一聲,又揚開了嗓門:


    “嘿喲喲那個嘿,


    俺滴個小爺妹,


    今日兒,沾您的油光有美味,


    金風赤月烤……烤狗腿,


    這幫瘋人咱莫理會,


    他們呀,張嘴拉尿撅腚吃飯,


    怎識人間真寶貝?


    嘿嘿嘿,要說靈光哪一位,


    還屬小爺您最金貴!


    天生一位大元帥呀,


    頭頂令箭滿天飛!


    小仙刀片走一走,


    顯山顯地又露水,


    亮出三千虱子兵嘞,


    整整齊齊排好隊,


    趙錢張李周吳鄭楊


    左右醜俊公母上下,


    全都向您齊拜跪……”


    張三瘋閉上眼晴唱歌,手中剃刀寒光閃耀旋轉遊挪。


    小夥兒閉著眼睛聽歌,甚至搖頭晃腦在刀光中隨著低哼,是真的入戲了。


    眾人見他倆榆木綁上杠頭,臭雞蛋拌起臭豆腐,果然臭味相投,也都覺的無趣各忙各的去了。


    不多時,張三瘋停住唱歌把剃刀一收,手在小賴痞光頭頂上一拍,樂嗬嗬笑道:“嗬嗬,咋樣?毛蛋變光球!”


    小賴痞睜開眼,伸手摸著光腦袋眨巴眨巴眼問:“沒虱子了?”


    “嘿嘿,虱子頭上的禿子明擺著麽,都被咱用刀片片收伏囉!”


    張三瘋勝利地笑著,話說反了也覺不出來。


    “嘿嘿,你個老東西!”


    小賴痞也勝利地笑著,眼含賊光叮囑:“記得後半夜,帶上剃刀,片肉!”


    小賴痞也是青山村的,叫馬杌子,今年十九,是個孤兒。但他爹他娘都沒死。


    鄰居們都說杌子娘是好人,唯獨杌子和杌子爹罵她爛貨。


    杌子爹沒本事又好喝酒,醉了就打人。打杌子時,杌子娘用身體護住,哭天抹淚。打杌子娘時,杌子不分好賴站一旁罵娘活該。


    杌子娘強忍著暴打,苦水往肚子裏咽。她想,杌子是娘身上的肉啊,這日子能熬一天算一天!


    於是,杌子娘斷不了捂著腫臉去鄰居家借味精,說是雞下了蛋給兒子沁雞蛋喝。


    終於有一次,杌子娘被打的跑到街上,衝追上來的杌子爹吼,要死要跟他離婚。


    鄰居們對杌子說:“勸勸你娘。”


    杌子就對娘大吼:“要死死遠點!”


    當晚杌子娘淒慘地走了。


    杌子爹喝的爛醉,從村外鐵路橋上一頭栽下20米掉在一列火車上,第二天醒來時已到了八百裏之外。


    後來,杌子娘曾托人給杌子捎來一包牛肉幹,就再也沒了音信。


    村裏有外出辦事的人迴來說在臨城見到過杌子爹,有時穿的人模狗樣,有時又鼻青臉腫在街頭討錢。


    就這樣,杌子成了孤兒。


    他從小皮實,有時餓上幾天幾夜還能翻牆越貨。


    莊裏鄉親,誰家丟了雞少了羊種的地瓜遭了秧,都要到杌子家柴門外大罵:“八輩子缺德丟祖宗啊!沒了爹丟了娘遭報應啊!”


    杌子在村裏臭名昭著,人稱“青山第一臭蛋”。


    他在村裏沒朋友,唯一能跟他對上幾眼的也就張三瘋了。張三瘋又瘋又愛放臭屁,被人們稱作“青山臭蛋第一”。


    這二人,果真是臭味相投!


    至於那個老殘,人老又壞還揀狗糞,被村人稱作“青山最老狗臭蛋”。


    於是,杌子、老殘、張三瘋並稱為“青山三臭蛋”,遠近聞名。


    因為羊的問題,杌子跟老殘算是死對頭了。也正因為這一點,杌子和張三瘋才有了些許小默契。


    老殘既要對付張三瘋,又要對付馬杌子,顯然不用些伎倆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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