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什麽見,不見!”陰崇生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吹胡子瞪眼。“道首是何身份,任誰都敢過來叨擾。”


    青染放下酒杯,瞧了陰崇生一眼,這老小子收了黑商人不少錢,語氣都硬了三分。


    “陛下巡遊於此,欲上山拜謁幾位仙人。”雲霧之間,一個白淨無須的男人揖手在廳外站立,仿佛自雲霧中悄然而生出。男人狹長的鳳眼低垂著,不敢直視亭中幾人。


    “又是延壽一事?”陰崇生撿迴自己的筷子,他皺著眉去捉盤中的花生,可怎麽也夾不起一粒。“陛下的身子就像這筷子一樣,已經是死物。除非地母‘後稷’再生重新給他捏一副身軀,否則藥石罔用。”


    “我早就說過,若陛下能放下權勢,上雲翼山修行長生道,延年益壽自然不在話下,又何必眼下哭求於我們呢?”陰崇生好不容易夾起一粒花生塞進嘴裏,說話間嗆了半句,憋得紅臉,連連喝下半杯酒才緩過來。


    亭子外的鳳眼男子低著頭,要是有人敢如此評論皇帝陛下,不出一個時辰,東司的繡袍們就得上門提人了。隻是對麵都是得道高人,鳳眼男子緩緩說道:“如今北方異族戰事吃緊,陛下殫精竭慮,為國為民,無緣仙途。”


    亭子幾人將目光全落在青染身上,他們雖一個個修為高深,但青染的資曆和修為皆為第一,他們自然是以青染為首,陰崇生先前開口不過因為長生觀坐落於雲翼山罷了。


    “道首,你是不是該說兩句。”陰崇生身體微微前傾,小聲說道。


    青染吃得極為專注,自始至終都專注於麵前幾碟小菜,“雲翼山的筍子不錯,把你長生觀的藏著那些醃筍送與我些,西域的吃食不太合口味,就算是顏煥做得也讓我覺得不自然。”


    “況且,這雲翼山是你的地盤,人家所求的延壽之事也不是我能解決的。”她淡定地夾起一筷子筍絲。


    陰崇生無奈,大秦皇帝如今早已病入膏肓,大半截身子入土,若是靜養,每日拿著長生觀培育出來的大藥供著,說不定還能吊著氣個把年月。隻是北方異族欲禍亂中原,皇帝禦駕,是要死在軍中的勢頭。


    皇帝本人都不把自己的命數放在眼裏,甚至在京城都安排太子監國,是要把頭掛褲腰帶上。如此行為還要勞煩醫師救助,豈不荒唐?


    見亭子中眾人久久不迴複一聲,亭外鳳眼男子竟直接雙膝跪下,叩首道:“望仙人救陛下一命!”


    男人跪得極重,引得亭中幾人紛紛把臉扭過,不願沾染這事情。


    青染察覺到鳳眼男子跪下,手上動作一頓,對陰崇生說道:“這麻煩是算你頭上的,我這次是幫你解圍。”


    陰崇生還能說什麽,救人性命也是“木德”的職責之一,所謂木行養人,救人,功德得之。尤其是這種人間君王,替其頤養天命無疑對“木德”位階也是極好的補充。


    “責任所在,麻煩亦然。那就勞煩道首替我排憂解難了。”陰崇生扶手作揖,手一揮,亭後小溪流水處憑空生長出藤蔓,將沿著山壁飛速直上,將一些信息傳迴了山上更高處的長生觀。


    青染拿著絹帕擦完嘴,用身旁陶盆中的清水淨了手,才轉身對著亭外長跪不起的鳳眼男子。她說道:“讀書人不是說‘男兒膝下有黃金,隻跪天地父母’嗎?你跪我們豈不是讓我們沾天地父母的因果?不妥不妥,有話便站起來說吧。”青染的聲音親和,和陰崇生直言快語不同。


    鳳眼男子渾身一顫,依然是下跪著,“你若是不答應我,我便跪到死為止。”


    青染眼光冷下來,這般迂腐之人,她倒是見過不少。雖有求於人,卻擺出這死狗般的樣子,惹人生厭。這麽看來,亞希伯恩倒是不錯,為人不卑不亢。旁人贈予的恩惠完全接下,仿佛是自知欠下人情太多,竟然接受得坦坦蕩蕩。


    “那我問你,今日你上這雲翼山到底為何?為了那神武皇帝,還是為了你自己。”青染將寬袖攏在身前,問道麵前長跪不起的男人。“倘若此間因果你都想不明白,其他也是虛妄。”


    “入玄門者,皆有殘缺。修行‘水行’更是有大缺憾者。神武皇帝我有法子延他些壽命,但具體多少,就看他自己了。”她從袖中掏出一卷書簡,隨意東西扔到鳳眼男子麵前。


    男子連連磕頭,“多謝道首恩賜。”


    “我的價錢是太廟裏頭的那一尊武帝像,還有你的命。”青染拂袖而去。男人接過書簡,良久之後,才站起身,他身上衣衫已經盡數濕透。


    仙凡之別,從頭到尾,他都不曾見過這位道首。鳳眼男子看了一眼青染的背影,下定了決心,問道:“道首,我兄長近況如何。”他的聲音清晰傳到亭中,卻無人應答。


    無奈之中,他握緊手上書簡,渾身化作流形,向山下掠去。


    “一卷‘願書’就這麽交給他了,道首也不怕出問題。”一個滿臉皺紋,幾乎看不清五官的老頭笑嗬嗬地說道,他滿口牙幾乎都掉光了,說話卻利索,不見一絲漏風。隻是下筷的地方都是些軟乎菜肴。


    “‘神算’說笑了,這麽點小事,你不是早就算出來了。”青染客氣笑了笑。


    “比不上秘門裏頭的‘裁判官’,天機不可泄露。這命數的問題,‘閻官’豈不是早就登記在冊。”


    角落處,黑衣的少年翻了翻手中的“命薄”,抬眼道:“神武皇帝原本崩於開春前,如今延年三載。生死本無常,道首借著‘願書’倒反天機,恐怕遭受天罰。”


    青染心思完全不在其中,天罰正是所謂時間侵蝕,她任意慣了,時間侵蝕似乎也奈何不了她。“有著神武皇帝驅趕異族,我們自然也不用太慌張,行事也能自在。”


    “‘閻官’掌‘因果.夙願’,神武皇帝的願望成真而終,於你而言,也是好事。此事便不要多做計較了。”青染飲了一口竹葉青,周圍之人見青染如此態度,這個話題便放下,不再多言。


    深秋蕭索,霧氣蒙蒙,不見來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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