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德神情複雜地看著格溫德林,嘴微張,欲言又止。


    格溫德林抿緊了嘴唇,她用力抽了抽鼻子,說道:“老師,那我先去忙了,還有好幾張圖紙沒有完成呢!”她最後幾個字音調上揚,語氣加重。她說著,便急忙轉身,快步離開,生怕被看見她臉上的神情。


    菲爾德注視著格溫德林匆忙離去的身影,憑空生出了後悔與梅菲斯特合作研究魔藥的想法。


    可他看不見學生告別時流下了淚水。


    菲爾德煩躁地把機械手掌的關節捏得哢吧哢吧響,最後還是披上外衣,帶上因素資料的副本,出門到梅菲斯特的住處。


    輕車熟路找到梅菲斯特,菲爾德卻愣了一下。梅菲斯特正坐在桌前,房間的裝飾極為簡單,沒有菲爾德印象中的髒亂,甚至於空氣中沒有一絲酒氣,略帶陳舊的氣味來自於幾大排書架上的陳年資料。他淩亂的發須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衣袍依然陳舊但沒有沾染酒漬,出人意料的整潔。


    他對故人來訪並不驚訝,自顧自地寫著什麽。


    “菲爾德,為何這麽狼狽呢?”梅菲斯特平淡地說,立馬從猥瑣的形象中脫離,展現出智者的風範。


    “技師和祭祀都讓我狼狽不堪。”菲爾德有些疲倦地說,“寒季的征兆已經消失,暖季已經迴歸了,一切過渡都準備完畢了,祭祀們的祭奠很快就要開始了。”


    不僅整合內部的技師,應對著外界寒災不良反應,還有因素實驗,冬之龍藥劑的後續耐受性實驗,政署和技師都要把他的工坊踏破了。


    “恐怕不是吧,是格溫德林那個小姑娘讓你心情不好吧,沒有子女,卻比地下所有父母都寵愛你那個學生,連那些技師機密資料都讓她隨意翻閱。”梅菲斯特出言諷刺道。


    菲爾德這才感到一絲梅菲斯特身上的熟悉感,真欠揍啊,卻沒意識到,為什麽梅菲斯特會知道格溫德林的事情。


    “一切都是建立在格溫上的,我對你這種老頭就沒有優待了。”菲爾德很罕見地幽默了一迴。


    坐著的梅菲斯特沒有理會他,繼續記錄著什麽,“‘冬之龍’藥劑的完善還需要祭祀的資料,這也是你和祭祀們立約的原因吧。”


    “是我們,不是我,整個技師和祭祀的合作,才換來了這一份資料。”菲爾德冷下臉。


    “你不用在我這裏還裝腔作勢,你那套說辭騙騙別人還行,‘取之土地,還以雪原’的話還是不要說了,我們隻有索取,現在是要甩下困窘的地下生活走了麽?”梅菲斯特毫無情感的說道,他下筆重了一些,整枝炭筆的筆尖哢擦一聲斷裂,他不在意地丟在一邊。


    “我已經和一部分技師點出了離開雪原的意思。整件事情我承認是太著急了,若是藥劑強化上可以完成,所有人都有可能可以穿過灰霧的樹林,到外麵去。但是我等不了那麽久了,沒有祭祀的手段,我們光從高型巡獵的遺體上研究出來的東西不足以實踐。”


    這時,兩人之間出現了長長的沉默,菲爾德假裝無事地調試著機械臂,而梅菲斯特卻拿著斷頭的炭筆遲遲下不去筆。良久後,梅菲斯特苦笑著開口:“我如果隻是試探祭祀關於因素的底線,那麽你就是挑戰所有無法離開的地下民的底線。”


    “你對著這裏還有情感嗎?你應該知道我們在這裏終將麵對堅冰裏的怪物,我們不是囚籠裏的囚犯,或許我們隻是隨時準備和真正囚徒拚命的弱小獄卒。”堅冰的收容物的存在在地下的高層中並不是秘密,甚至對於一部分專職研究因素的祭祀來說,這些就是因素的素材而已。


    聽著菲爾德有些忿忿的話,梅菲斯特緩緩抬起頭,臉上露出僵硬的,又喜又悲的表情。“菲爾德,你還是不信雪原上神明的存在。那些祭祀的能力從來都隻是冬神的附屬,如果我們是獄卒,那麽冬神就是典獄長,唯有得到恩遇的人才可以走出去。借助堅冰中囚犯的力量的人隻會是自取其辱。”


    “藥劑和因素的事情我會一直準備下去的,出走雪原也不是我這一代可以完成的,就暫且擱置吧。”菲爾德擺了擺手,藥劑和因素的研究才是他目前要關心的東西,出走之事不過是在技師心中紮下根基罷了。


    自從和梅菲斯特交往以來,菲爾德從未見到過他這般神情,但他一時間沒法反駁,對方的理解超過他的認知。兩人目光對視,恍惚間,菲爾德仿佛看見了一個虔誠的信徒,而他差點忘記了很久之前,梅菲斯特也是地下顯赫的高層,到底是什麽時候呢?


    微弱的燭光中,大祭祀如是祈禱:“何須擔心‘命運’指向何方呢?你們當定睛未來,謹防不義之人的迫害。”


    前哨營地外,亞希伯恩蹲下身,撚起一把土,軟軟的一把,濕冷的感覺在手掌上停留了片刻。他將信標埋好,轉頭對著站在一邊的泠說道:“寒季已經結束了,土地上的冰已經化了,我們該走了。”亞希伯恩站起身,身上有些笨重的輕型裝甲部件發出了鏗鏘聲。


    原野上到處是寒季結束的跡象,亞希伯恩甚至看到了傳說中遊蕩的長角鹿群,但眨眼間他們又迴到了灰霧的樹林中,留下跟在亞希伯恩身後的泠在不停地淌口水。


    聽到亞希伯恩的話,泠輕聲答應了。她都有些習慣於跟在亞希伯恩的身邊了,當亞希伯恩問起是否要和他離開時,她竟然同意了。難得的果斷,結果隻是“無處可歸”的無奈。


    “那我們就出發吧。”泠背著一個裝滿食物的大包說道,比起亞希伯恩要擔心灰霧裏的危險,泠反而單純地想著食物的問題。泠撫摸著腰間佩刀,滿腦子都是到灰霧的林中抓野味。


    本來滿懷告別之意的亞希伯恩見到興奮的泠,心頭的忐忑也打消了不少,“滿腦子都是吃,欸,那就這麽出發吧。”亞希伯恩扛起裝備,走向阻礙著地下民的灰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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