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廬內的陳列十分簡單,隻有一張柏木香案,上麵卻沒有任何祭祀物品,隻有地上放著一隻繡錦包裹著的蒲墩,香案後麵則是一張薄薄的青紗帳,透過青紗帳隱隱約約能看見裏麵坐著的女子窈窕的倩影。


    雲落塵也是剛剛得到王宮親衛的傳告,才知道青丘國還有“聖女”這樣一號人物。


    第一次看到青丘王宮還有如此僻靜簡陋的地方,雲落塵也吃了一驚,而且這聖女應該是青丘國中地位地位尊崇的人物,可是她的住處竟然找不到一處適合落腳的地方。


    無奈之下,雲落塵隻得跪坐在蒲墩上,隔著帳簾他覺得似乎眼前這個神秘少女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隻是這段日子發生了太多事,一時也找不到相關的思緒。


    帳中的女子也察覺到了雲落塵的異樣,看著對方陷入沉思,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她原本沒打算這麽早就召見雲落塵,可是半個時辰前,一個意外不得不讓她這麽做。


    因為那個給雲落塵帶來“使命”的人突然消失了。


    雖然人們都認為她是無所不知的聖女,但是隻有到她這個層次的人才知道,在這個世界,即使是神也無法做到全知全能,而她雖然是大荒聖女,擁有著與神明比肩的特殊異能,也隻不過是得到某些啟示才能從紛繁而變幻莫測的天機之中看到一些碎片的畫麵而已。


    她看到有個姑娘從南楚國而來,她是武林正派鳴鳳堂的大小姐,曾經在魔界森林見過那些東西,她是來找雲落塵的,雖然她並不知道雲落塵已經不是那個她以為的“高成”了。


    雲落塵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許他會恨高家吧,她是高飛的戀人,雲落塵會不會一怒之下,把她殺了?


    此前她還擔心過這種可能的發生,不過現在看來,已經沒有再擔心這個的必要了。


    因為就在半個時辰前,這個姑娘的氣息突然在青丘山上消失了。


    “難道是遭遇不測了?還是說,那些東西已經……”她來不及多想,努力施展巫術仔仔細細在青丘山探尋了一番之後,依然沒有任何收獲,她不得不選擇急召雲落塵。


    至於那個姑娘是否還活著,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事情了。


    大荒聖女從來不會在意一個凡人的生死,哪怕是南疆最大宗門的千金也在她眼裏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看過了太多人的命運,對這些早就麻木了。


    她不禁心下感慨:“連我都是如此,更何況天界那些高高在上的真神呢,可憐這座大陸上的人們,千萬年來都在祈求,奢望著那遙不可及的神明的眷顧。”


    過了很久,雲落塵終於來到草廬麵前,態度恭敬地隔著紗帳問候:“不知聖女召見,所為何事?”


    “我叫沐天晴,你可以不必叫我聖女,那不過是凡夫俗子們對我的尊稱罷了。”


    “聖女說笑了,雲某也是凡夫俗子。”


    雲落塵態度依然表現得非常謙卑,和之前麵對南宮宇不一樣,雖然隔著帷幕,他還是能感受到坐在對麵的女子有一種親切感,並不是那些玩弄權術的統治者才有的嘴臉。


    這一個多月以來的四處走訪,他已經完全確認了自己的身世,尤其是了解了雲家是怎樣一個家族以後,他反倒對青丘國的歸屬感比南楚更加強烈了。


    雲家強大、驕傲,麵對外敵堅韌有擔當,對待百姓寬宏仁愛,深受國民的尊敬和愛戴,身為雲家獨子,他甚至想從此留在青丘國,為重振雲家昔日輝煌而努力。


    盡管他並不喜歡心機深沉的南宮宇,但是為了自己家族榮耀,他也隻好對這個人俯首稱臣。


    沐天晴莞爾一笑,對雲落塵的謙恭不再多說什麽,隻是隨意道:“這麽快就改口自稱‘雲某’了,看來這一個月你對自己的身世已經了解清楚了。”


    雲落塵點點頭:“是,聽說是聖女窺得天機,才命人將我接過來,在下感激不盡。”


    “公子言重了。”沐天晴輕聲說道。


    雲落塵一怔,似乎,曾經在某個地方,也有一個姑娘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公子言重了,我們身為醫者,救死扶傷是我們的本分……”


    之前那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愈發強烈了。


    他想起剛進來的時候,他覺得這樣一處矮小簡陋的草廬怎麽會出現在青丘王宮這種金碧輝煌的地方,就像……它又怎麽會出現在杳無人跡的魔界森林深處呢?


    “你是……”雲落塵終於明白了。


    “你是青兒!”


    ……


    夜半,雲鼎城的閣樓上。


    高飛這些日子晚上經常做夢。


    自從弟弟高遠帶走全部鎮南軍之後,整座城變得空曠安靜了許多,正適合他好好休息一下。


    過去一個多月都是在恐慌與焦慮中度過,高飛幾乎沒有睡過安穩覺,甚至經常整夜都在忙別的事情,比如逃亡、趕路、作戰、思考……


    隻是這些天來雖然睡了很久,可是一閉上眼,腦海中便總是浮現過去的許多畫麵:


    小時候他和義弟在藏經閣玩鬧,到處翻看各種記載著奇聞軼事的書籍……


    小時候他在後宮內院找二姐高雪討點心吃,二姐罵他貪吃但還是拿什錦袋子包好給他……


    小時候他學鳥叫逗弄那些小宮女,那些女孩兒歡快地笑著,宛如一群春天的小鳥……


    小時候他跑到宮門外的城樓上,眼巴巴地望著四弟高遠被父親趕去南疆從軍時倔強的眼神……


    那些畫麵生動得仿佛昨日重現。


    可是,那些已經離開的人們,他的父王、母後、大哥,還有鳶飛府裏慘死的家仆們,關於他們的記憶畫麵卻開始模糊了,他甚至莫名其妙地懷疑,這些人到底有沒有存在過。


    在這種時刻,他才明白死後的遺忘是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事情。


    於是他更加害怕失去那些還活著的親人朋友。


    “義弟聽說逃去了青丘國,他功夫那麽好,應該沒人能拿他怎麽樣吧……”


    “二姐一個人在王宮裏還好嗎?那天晚上我把印璽放在她那裏,會不會給她帶來危險……”


    “那些宮女還活著嗎?如果不是當初她們模仿鳥叫聲向我家的那個家丁傳遞暗號,我隻怕已經糟了祝寧的毒手了……”


    “四弟已經出發好幾天了,應該已經部署的差不多了,等他一舉攻破龍玉海的防線,這場戰爭就快結束了……”


    還有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姑娘啊……


    高飛躺在床上翻了一個身,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


    “很久沒消息了,千嫋,你還好嗎……”


    他擔心他們的安危,也擔心自己。


    這一次的安排的確是十分冒險的,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懼怕死亡,因為他害怕再也見不到這些人,害怕死後無盡的黑暗、無盡的寂靜、無盡的虛無,害怕那些美好的音容笑貌再也不會重現。


    他想,如果死後還能做夢,他可能就不會那麽畏懼死亡了。


    可是如果他死掉,這些活著的人還會記得他嗎?


    尤其是她,她會記得我嗎?


    還記得在逃出帝鄆城的前一夜,他們在天鳴山莊相聚的時候,他曾問林千嫋:“如果我這次一去不迴,死在平叛的路上,你會記得我嗎?”


    “當然會了。”林千嫋不假思索道,隨即她又惱道:“你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當時他本想瞞著林千嫋偷偷離開,卻不知道她從哪裏知道了這些消息,在他去鳴鳳堂求助的時候,就守在林月白的書房門口堵住了他。


    那天夜裏,高飛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終於第一次向林千嫋表露了自己的心跡。


    “她會記得的,”想到這裏,高飛臉上流露出滿足的笑容,“就算其他人都不記得我了,她也會記得。”


    這一晚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這次跟以前每一次的夢境都不一樣,夢裏隻發生了一件事:南楚南方邊境那三棵仙筆木,其中一棵,轟然倒塌了。


    而當他夢醒的時候,終於聽見外麵久違的喊殺聲,從樹林那邊傳來了。


    高遠帶領四萬鎮南軍包抄至敵軍後方,分派了五千人埋伏在林子後方敵人撤退必經的隘口,又安排了五千人去敵人來時經過的漓水河岸埋伏,然後帶領其餘三萬人找到了龍玉海率領的主力。


    埋伏等待了一夜之後,終於在敵軍還在熟睡,值夜的崗哨也最倦怠的淩晨時分發動了突襲。


    龍玉海之前原本就已經在部署撤退事宜,整個聯軍早已沒有了戰意,他們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敢主動求戰,更沒想到敵軍竟然早早提前繞到了後方發動偷襲。


    毫無準備的聯軍雖然擁有人數優勢,但是陣型散亂,軍心不穩,很快被打的丟盔棄甲、四散奔逃。


    這場精心準備了三天的襲擊似乎進展的比預想中還要順利,龍玉海雖然還在大聲唿號,試圖重振旗鼓,但是他自己也已經意識到大勢已去,雲鼎城戰役九城聯軍已經徹底宣告失敗了。


    他找到身邊的一名傳令官,說道:“快去林子前麵找雲天沉將軍,命他速速馳援!快去!”


    可傳令官沒跑出去多遠,他又叫住他:“等等!”


    傳令官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主將。


    龍玉海猶豫了一會兒,環顧四周,看到己方的軍隊已成了潰敗之勢,咬了咬牙,朝著傳令官招了招手:“迴來!”


    待傳令官走近,龍玉海發出了和剛剛完全相反的指令:“命雲將軍直取雲鼎城,不惜一切代價!”


    傳令官有些糊塗了,忍不住問道:“將軍,不要雲將軍迴援了嗎?”


    龍玉海搖搖頭,他的臉上已經布滿失敗絕望的陰雲,長歎一聲,幽幽地說道:“太晚了,即使等他趕到,恐怕也已經無力迴天,與其這樣,還不如放手一搏,若是雲將軍真能奪取雲鼎城,還能與敵軍繼續周旋,我等也算死得其所。”


    傳令官默然無語,龍玉海擺了擺手,“快去吧。”


    “是!”傳令官終於領命朝著雲鼎城方向跑去了,龍玉海一直目送著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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