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轉向顧喜喜,“喜喜,你陪趙娘子在這。”


    說罷他也不拿藥箱徑自走了進去。


    顧喜喜看趙娘子好像很擔心,安慰道,“已經走到這了,就聽他的吧。”


    屋外內的咳嗽聲令人揪心,這家人相互攙扶著站在外麵,眼神惶惑不安。


    老郎中出來的很快,說要一盆清水洗手。


    顧喜喜從未見過老郎中表情如此凝重,心髒已驟然下沉。


    這一次隻怕沒有剛才那麽好運了。


    水很快端來,老郎中卻不將手伸進盆裏,而是讓顧喜喜端著盆慢慢傾倒。


    老郎中搓了自己隨身帶的藥皂,在水流下衝洗雙手。


    他洗手時,院子裏無一人說話,隻有水聲和屋內傳出的咳嗽。


    直到一盆水用盡,老郎中直起腰,枯敗深陷的眼窩裏填滿愁緒。


    “脈象的確是瘟病無疑,再結合其症狀,是染自野生老鼠之穢汙。”


    這家人還沒聽懂,趙娘子已失聲道,“那就是診斷出鼠疫了?”


    老郎中點了點頭。


    老兩口一聽兒子得了鼠疫,都腿腳發軟站立不住。


    大兒媳扶著公公婆婆,邊哭道,“爹,娘,你們可要撐住啊。”


    “現在這不是有郎中了麽,老二他年輕,身子骨壯實,一定會沒事的。”


    顧喜喜雖然不是大夫,卻懂得一些後世傳染病防治的基礎知識。


    她對老郎中小聲說,“既然確定是疫病,不止這個院子,全村各處都要用您配的藥,煙熏或噴灑。”


    “還有病患的家人,暫時應該與病患分開隔離。”


    老郎中讚同,“你考慮的很周到。”


    “鼠疫發病極快,我留下照管病人,其他事情,你和趙娘子去找村長,讓他務必盡快安排。”


    “尤其熬藥、灑藥,你自己盯著點,切勿馬虎了事。”


    來的時候,老郎中為以防萬一,帶了許多祛疫避穢的草藥。


    經過焚燒煙熏,或者熬煮噴灑,相當於後世的消毒劑。


    這麽大的事,又要全村灑藥,自然是瞞不住的。


    趙村長索性把村裏人叫到一塊,公布了石頭村有人染上鼠疫。


    眾人嘩然、驚恐、難以置信。


    本地記載,最近一次鼠疫發生在五十二年前。


    所以這裏多數人都沒經曆過,隻有個別人聽家族長輩提及過。


    據說得了鼠疫最開始咳嗽不止,渾身熱的滾燙,然後咳血,疼的滿地打滾,還有人皮膚上冒出血珠子……


    有人抱著腦袋驚叫,“這麽可怕的病,一旦染上,那不是死定了嗎?”


    “我不要得病,我不要死啊!”


    “而且這病是疫病,肯定傳染啊,到時候不得滅門絕後?”


    趙村長狠狠提氣,一聲重吼,“都別喊了!!!”


    全場安靜。


    趙村長環視眾人,“誰想病,誰想死啊?大家都不想!”


    “所以在這種時候,我們想保命,更要團結,誰也不能慌!”


    死亡毫無預兆的驟然逼近,幾句鼓勵的話顯然沒太多實際效果。


    趙村長又指著顧喜喜說,“這是花池渡村的顧姑娘。”


    “她不畏艱難來幫助我們,可我們呢?我們自己就要哭著喊著等死嗎?”


    顧喜喜突然被一群人看著,有點尷尬。


    好在村民們終於有了些許動容,“村長,都這樣了,我們還能做什麽?”


    趙村長說,“我們要做的事有很多,稍後我就安排下去。”


    他頓了頓,再次給大家鼓勁兒,“顧姑娘的大舅是一位老神醫,他如今就在咱們村裏。”


    一個少年說,“你說的是咱村住山腰榆樹下那個老瞎子嗎?我看見他跟這個姑娘一起走。”


    村裏誰不知道那個瘋了似總要給人看病的老瞎子?


    原本看到希望的人們內心再次跌落穀底。


    一個瞎子能看啥病?


    過去也沒聽說他是神醫啊。


    看來村長就是想穩住大家,他的話不能全信!許多人內心都這麽想。


    當天夜裏,石頭村內飄蕩起濃濃的藥味兒。


    夜色籠罩下,除了少部分寧靜,還有湧動的暗流。


    顧喜喜看著灑了一次藥,迴到村長家已經是半夜。


    趙村長還沒迴來,他要帶人將村塾兩間大屋騰出來,作為患病村民的隔離居所。


    他讓人捎話說,估計會忙到天亮,讓趙娘子不用留門,招待顧姑娘早些休息。


    趙娘子給顧喜喜打了熱水洗漱,她自己站在院子裏側耳聽了會兒。


    轉身進屋時,麵露愁色,“我剛聽見隔壁翻箱倒櫃的聲音。”


    “他們該不會要連夜逃走吧?”


    顧喜喜擦幹淨腳上的水珠,說,“求生乃人之天性。”


    “他們怕死,想逃去安全的地方,再正常不過。”


    趙娘子心亂如麻地坐下,“那……我們村真的就沒希望了?”


    盡管顧喜喜很想說幾句好話安慰她,可事實就是……


    她平靜道,“我也不知道。”


    “明日還有很多事做,還是早點睡覺吧。”


    顧喜喜隻知道,如果石頭村完了,她和老郎中可能也就迴不去了。


    床帶被褥都是趙大娘子新換的,顧喜喜從不認床,無論山間野地,還是豪華軟床,她躺下就能睡著。


    不知睡了多久,顧喜喜忽然被人推醒。


    趙大娘子聲音發顫,焦急道,“姑娘,姑娘快醒醒!出大事了!!”


    顧喜喜挺身坐起,順手拿過外衫穿上,“怎麽了?”


    “官兵來了!”趙大娘子已經帶了哭腔,“聽說村口已經被封了!”


    “剛才有幾家人想出村,都被堵了迴來,現在家門外麵都是人,炸了鍋呀!”


    顧喜喜心頭一突,下地快步往外走,“去看看。”


    因為隻有兩個女人在家,顧喜喜謹慎地隻開了一道門縫,


    透過門縫望去,搖曳的火把光、孩子的哭聲、大人困獸般掙紮的罵聲、哀求聲。


    “出不去了!這下都出不去了!!”


    “衙門該不會要把咱們都關死在村裏吧?”


    “我聽說,有的地方過去發瘟疫,衙門最後管不了,放火把那個村子都燒了!”


    ……


    顧喜喜關緊院門,背靠著門板胸口劇烈起伏。


    她來之前不是沒想到這層後果,卻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這下子當真要同生共死,再無迴頭路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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