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葉隻是看到哥哥頭發濕了,隨口一問。


    顧鐵柱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冒犯,他使勁把靠在炕頭的拐杖推倒,大聲說,“我一個瘸子,走到哪兒別人都笑話我!”


    “我怎麽出去?!我還能去哪兒!!!”


    顧青葉被嚇了一跳,“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顧鐵柱卻像聽不見似的,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他瘋了似的捶打雙腿,邊打邊怨毒地念叨,“占她田地的又不是隻有我,為啥斷腿的就我一個!”


    “都怪那個女人!是她害我,她就是蛇蠍一樣的女人,她該死!!”


    顧青葉想安慰他,又害怕的不敢上前。


    自從顧鐵柱腿斷了之後,他的情緒就是這樣激烈而多變。時而瘋癲,時而陰沉著臉誰也不搭理。


    等到顧鐵柱終於發泄完,安靜下來。


    他抬頭看著顧青葉,又恢複成正常的模樣,“那些小孩都救出來了?”


    顧青葉暗暗鬆了口氣,笑著點頭,“嗯!”


    “我跟他們一塊挖土,從最開始挖到結束,錢叔和其他人都看見了。”


    今日挖土救人是全村出動的大事。


    誰家沒出人出力,之後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顧老三和劉氏不想去,就派女兒做代表,還叮囑她要往人多處站,必須讓村長還有村裏有頭臉的人看見。


    顧鐵柱說,“如今我不濟事,家裏的擔子就落在你身上了。”


    “你個女孩子這般辛苦,都是被哥哥連累了。”


    顧青葉很少聽兄長說這類貼心的話。


    她愣了愣,迅速掩飾住驚訝,盡量自然流露出感動的模樣。


    “哥……你別這麽說,”


    “咱們是一家人,我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顧鐵柱頷首。


    兩人微笑對視,儼然一副兄妹情深的景象。


    顧喜喜端著碗走進西屋。“師父說你目前隻能吃這個。”


    慕南釗睡醒後,臉色看上去好多了。


    他一直看著窗口出神,顧喜喜走到近前時,他才懶懶地轉眸瞥向碗裏的粥。


    “誰要吃這些寡淡的東西,我又不是快死了。”


    顧喜喜在床邊的凳子坐了,“你這人說話還真是百無禁忌。”


    她故意用湯匙攪動米粥,讓香氣隨著熱氣氤氳升騰。


    “苣蕒菜切碎,少放香油炒過,最後加了蛋花和鹽,張嬸如此費功夫煮的,可惜有人不稀罕吃它,真是沒口福。”


    慕南釗倏地奪過粥碗,舀了滿滿一勺送進嘴裏。


    他沒說好不好吃。


    隻是顧喜喜看他神情舒展,一口接一口吃下去,應該還算滿意。


    她幽幽長歎一聲,“你知道那五個孩子為何在廢洞裏?”


    “玩。”慕南釗答了一個字,繼續從容地吃。


    顧喜喜無奈,人家似乎沒有聽故事的興趣,可她還得講下去呀。


    “花池渡村的孩子們小時候沒有大人管束,隻能滿村放羊似的亂跑,長到七八歲,湊合會幹活了,就給一把小鋤頭,跟著大人下地,真是可憐啊。”


    她覷著慕南釗神情沒什麽變化,硬著頭皮將話頭引向正題。


    “就因為村裏沒有學堂,他們隻能如此。”


    “大人們忙著土裏刨食,沒空看顧孩子,小娃娃們哪知道什麽是危險?”


    “秦大嫂今日還說,若是有個村塾,今日就不會出這檔子事了。”


    慕南釗已經喝完了一碗粥。


    他平靜地望著顧喜喜,“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兩人對視片刻,顧喜喜眨了眨眼,“花池渡全村幾代人都期盼教書先生。”


    “誰要是應了這差事,不止功德無量,還能得到大家的敬重愛戴。”


    慕南釗輕嗯了聲,“那你不用擔心了。”


    “條件這麽好,應該多得是青年才俊毛遂自薦。”


    顧喜喜被噎的夠嗆,慕南釗卻氣定神閑地將空碗伸過去。


    “沒吃飽,再來一碗。”


    顧喜喜劈手奪過碗,“當我是你府上的丫鬟嗎?”


    “我看你已經吃飽了,而且吃飽了撐的,你明知道我要說什麽,偏要看著我繞圈子說那麽多。你不願意做直言即可,何必耍著人玩?”


    她轉身就走,身後傳來慕南釗幽幽的歎息,“哎……”


    “一碗粥都舍不得給,教書先生就要餓死了,還騙人說什麽敬重愛戴。”


    顧喜喜腳步瞬間定住,不敢確信道,“你當真願意?就這麽容易答應了?”


    她自己先搖了搖頭,“不對勁!”


    慕南釗長眉輕挑,“我沒讓你每日晨昏定省跪求以表誠心,你不樂意?”


    顧喜喜抬手按住慕南釗的額頭,擰眉感受了片刻。


    “的確沒發熱。”


    慕南釗抬眸看她,嘴角勾起一抹邪氣的笑,“你也覺得,在一個小破村子裏當村塾先生,不像我會做出來的事?”


    顧喜喜瞅著他點頭。


    雖然讓他當教書先生,是她想出來的,也是她所期望。


    但真正這麽容易實現,還是讓她感覺很不真實。


    慕南釗說,“原來的陳方正好出身書香門第。”


    “他不爭氣兩次鄉試落地,後又犯罪落難至此,當個村塾先生合情合理。”


    “舍道用權。”他眼底漾起狡黠的笑,“一個人真正融入周遭的環境,才是最接近完美的偽裝。”


    顧喜喜露出放心的笑容,“成交,明日我就找老錢去說。”


    慕南釗對她這副反應很是意外,“你就不怕我動機不純,存心不良?”


    顧喜喜認真道,“在我看來,能坦誠動機之人,比那些一開始重申自己別無所求之人,可用可合作,也更可信。”


    她很快去添了半碗粥迴來。


    “你現在不宜吃的過飽,這些已經是額外加量了。”


    慕南釗搖頭歎氣,“男子成親後被女人管束,有什麽好的?真不懂這世上的蠢夫為何爭相飛蛾撲火。”


    “那你大可放心。”顧喜喜提起這茬,表情總是鄭重的像在發誓,“不管你這輩子做不做飛蛾,我保證,我絕不會是你想撲的那堆火。”


    慕南釗攪動著米粥,眼神淡了幾分。


    “今日那塊落石並非意外。”


    顧喜喜一怔,下雨時老錢說過上方泥土有些鬆動。


    所以她並未往別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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