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喜喜從未有過這樣的語氣。


    慕南釗終於看向她,“不過是一單采購落空罷了,能有多大損失。”


    “沒什麽?!”顧喜喜被氣笑了。


    她幹脆停下不走了,“你生而為男子,自然不知道這個世道,女子獨立求生有多不容易。”


    “她誠心求購珍珠,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你卻隻是利用她。”


    “就這,你還能說得出有多大損失?”


    顧喜喜說完,氣唿唿地暴走。


    慕南釗蹙眉問,“你幹什麽去。”


    顧喜喜頭也不迴,“換迴我自己的衣裳!”


    “穿這種不能下地幹活的破玩意迴村,還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慕南釗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也邁步跟上。


    出了縣城,顧喜喜和慕南釗搭了一截別人拉柴火的順車。


    半路上又下車繼續步行。


    顧喜喜始終保持沉默,冷著臉不搭理慕南釗。


    大概是無聊,慕南釗問,“你生氣了。”


    顧喜喜平靜道,“不敢。”


    又靜默了一會兒。


    慕南釗沉聲道,“孟大娘子的弟弟,是青田縣守將,他年輕有為,直接聽命於西北軍大將軍,深得大將軍信任。”


    顧喜喜了然,“你打算通過孟大娘子,見到你真正想見的人。”


    慕南釗頷首,既然已經然顧喜喜參與進來,他也不在避諱。


    “朝廷如今外戚當道,挾幼帝霍亂朝綱。”


    “各地王爺宗親必然不服。”


    “無需多久,這天下必將迎來大亂大治的時刻。”


    顧喜喜漠然道,“我隻是個種地的農人,你跟我說這些作甚。”


    慕南釗深深望著她。


    “覆巢之下無完卵,以你的聰慧,該明白這重道理。”


    “不然,你為何告訴張嬸,等秋收後,你至少要存夠全家兩年份的口糧,剩下的變賣換成金銀傍身。”


    顧喜喜不悅地抬起頭,“你偷聽我說話?!”


    慕南釗淡淡道,“一個家裏住著,不想聽也聽見了。”


    顧喜喜望著慕南釗,鼻端忽而嗤笑一聲,“你說的這般冠冕堂皇。”


    “其中難道就沒有你自己的私心?”


    慕南釗盯著她的眼睛,“說下去。”


    顧喜喜答應幫慕南釗時,就已知曉後果。


    可真正以身入局時,才知是何等的心亂如麻。


    她煩躁的心情已經到達頂點,索性不吐不快。


    “你想要奪迴權力,重新受萬人擁戴,你想報複那些陷害你,將你趕出京城的人,讓他們加倍品嚐你所經曆過的一切痛苦。”


    “為此,你連小孩子都可以利用。”


    “比如今日,故意安排別人引晴兒跑丟,你又引我發現晴兒。”


    “你跟我送晴兒迴去,孟大娘子當你我是恩人,就不會對你太過設防。”


    “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害怕。”


    “害怕哪天不知不覺被你利用,傷人害己而不自知。”


    慕南釗的眼神暗下去,如同暴雨來臨前的厚重黑雲。


    “你說的很對。”


    “我便是這種不擇手段,毫無底線之人。”


    他神情慍怒至極,像一頭即將暴起的野獸。


    顧喜喜舉目四顧,發現路上除了他倆,再沒別的人。


    她戒備地後退,將一隻手伸進隨身的小布包。


    “你想幹什麽,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還好她問老郎中要了些蒙汗藥。


    若慕南釗敢輕舉妄動,她已不會像過去那般任他宰割!


    然而,慕南釗眼中的怒意逐漸退去,重歸無盡的淡漠。


    一如顧喜喜剛見到他時的眼神。


    慕南釗獨自往前走去。


    他並沒有走的太快,讓顧喜喜始終能跟在他身後三五步的距離。


    兩人一前一後迴到家,誰也沒再說話。


    張嬸察覺到氣氛不對,攔住喜喜,小聲問,“小陳怎麽了?我看他不高興,話都不說一句,進門就迴屋去了。”


    顧喜喜勉強笑道,“沒什麽事,可能是累了吧。”


    她想了想,又說,“嬸子等會把飯菜給他送屋裏吧,他也許不想出來吃飯了。”


    晚上,張嬸去西屋送飯。


    燈火下,慕南釗躺在床上,老郎中正在旁邊清理銀針。


    聽見腳步聲,老郎中轉身比出個噤聲的手勢,“噓,小點聲。”


    “他剛行了針,睡著了。”


    張嬸點頭,輕輕、慢慢將托盤放在桌上,悄聲道,“你就讓他睡,你先過來吃。”


    老郎中洗了手坐下,陶醉地抽了抽鼻子。


    “今天什麽好日,有肉吃。”


    桌子正中央,一盤燒肉香氣撲鼻。


    搭配一盤碧翠的空心菜,幾張軟麵餅子,還有晾至半溫不涼的綠豆粟米湯。


    張嬸笑著說,“下午從獵戶手裏換了塊野豬肉,最近大家都累著了,該補補。”


    “鍋裏還有,你敞開了吃。”


    她朝門口走了兩步,又迴頭說,“小陳的身子,勞煩你多費心。”


    “我們家喜喜自小親緣不順,這找個夫婿吧,總要陪她長長久久的。”


    老郎中咧嘴笑了。“知道你最操心那丫頭。”


    “你放心,有我在,這小子且活著呢。”


    顧喜喜這時候還在自己屋裏忙著,全然沒注意到天已經黑了。


    直到張嬸敲門,“喜喜,吃飯了。”


    顧喜喜趕忙去開門,接過張嬸手裏的托盤,邊說,“到點吃飯,您叫我一聲就是了,何必麻煩端過來。”


    張嬸笑說,“你忙起來連肚子餓都不知道,我隻能過來陪你一塊吃!”


    兩人燈下對坐吃飯。


    張嬸說,“我剛給西屋送飯,小陳睡著了,看來真是逛累了。”


    顧喜喜一怔。


    盡管才跟慕南釗吵過架,她可沒有要關心他。


    但隔了片刻,她還是語氣淡淡地問:


    “他……是不是又哪裏不舒服了。”


    張嬸喝了口湯,“老郎中給他紮了針,倒沒說別的,應該沒啥事吧。”


    顧喜喜嗯了聲,埋頭吃飯。


    之後接連兩日,顧喜喜不是把自己關在屋裏,就是跑出去大半天不見人影。


    慕南釗也一樣。


    兩人極少照麵,偶爾在家裏遇上了,也沒誰開口說話。


    哪怕午飯同坐一桌,張嬸和老郎中挑起話頭閑聊。


    顧喜喜和慕南釗也是各說各的,唯獨彼此不搭腔。


    張嬸偷偷去問張老郎中,“你有沒有發現,喜喜和小陳都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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