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宗寺,碑林峰,秘境之中。


    玄鸞跟在書禮屁股後麵,慢悠悠地往前走,這裏是一條青石板街道,街道兩旁擠滿了房屋和門鋪,街上還有許多售賣吃食和小玩意兒的攤販,玄鸞一手一個,啃著手中的兩個肉包子,如此標致漂亮的姑娘,卻毫無禮數地當街胡啃肉包子,這一怪異又令人賞心悅目的一幕引起了街道上行人和掌櫃小販們的注目。


    玄鸞翻著白眼,沒搭理他們,卻緊走兩步,低聲地問書禮道:“書禮哥哥,之前我聽一風哥哥說過,說這裏是殺人的幻境,他們,不會都是假的吧?主要是,我手中的肉包子,它們真的是肉包子吧?”


    書禮笑著微微地搖了搖頭,說道:“他們都是棲鳳城中失去家人,想要避世的衰落的世家,還有一些想要歸隱的書家弟子,我給安排到這座小鎮的郊外了,放心吧,你吃的的確是肉包子!如假包換!”


    玄鸞撇了撇嘴,說道:“跟著一風哥哥躲在那個地方,跟呆子一樣,好無聊,錯過了這裏的熱鬧。一風哥哥自從君州城迴來之後,便變得不一樣了,沉默寡言,不太愛說話。”


    書禮淡淡說道:“因為他的心不再屬於人間,而是屬於整個天地宇宙。事情多了,想的更加深邃了,大道至簡,反而沒什麽可說的了。”


    玄鸞哼哼唧唧地說道:“就他,每天照著一堆柴火,躲在那個山洞裏,一言不發,對著石壁發呆,我估計他的影子都快印到石壁上了吧!”


    書禮歎了口氣,說道:“可能,那個山洞中發生了一些讓他難以忘懷的事情吧!”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一家麵館的門口,書禮像是極為熟悉的樣子,邁步踏入進去,玄鸞立即跟上。


    一進入麵館,裏麵的人是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的,書禮皺了皺眉,玄鸞卻頗為興奮,這桌看看,那桌瞧瞧。


    立即有人迎上來,玄鸞定睛一看,驚唿道:“小豬!你怎麽在這?”


    小珠馬上拉下臉,冷冷道:“是小珠,不是小豬!”


    玄鸞撇撇嘴,說道:“你怎麽知道我說的哪隻‘豬’?”


    “你!”小珠看似生氣,被書禮攔住,書禮道:“好了,別鬧了,他呢?他們呢?”


    小珠冷哼一聲,對他道:“在閣樓雅間,他們都到了,他也馬上過去。”


    玄鸞一頭霧水,蹙著眉頭咕噥道:“什麽他,他們,話都說不清,書禮哥哥,你這個樣子,怎麽去教私塾裏那幫小屁孩?別誤人子弟吧?!”


    書禮瞪她一眼,玄鸞立馬老實了,“哦”了一聲,繼續跟著書禮屁股後麵,走上了麵館上麵的閣樓,閣樓上隻有一個房間,房門上寫著:“本店自用,他人勿進,進則要錢,百兩以上。”


    “字誰寫的,那麽醜!”玄鸞又開始念叨。


    推開房門,玄鸞終於看到了熟悉的人,卻隻有兩個,一個是老實巴交的和尚,一個是身穿一襲青灰道袍的美麗女子。


    “本常師兄,小師妹。”


    書禮進門打了一聲招唿,玄鸞眼乖,立即跟著喊道:“本常師兄,秀姑前輩。”


    本常看著他們進來,立即憨笑道:“是四師弟呀,快來做,小玄鸞,好久都沒看到你了,還好嗎?”


    書禮坐下還未開口,玄鸞便唧唧咋咋開了,說道:“好個屁,整天跟著一風哥哥在山洞裏吃灰,他那副呆樣子你們怕是沒看到過,像是石壁裏麵有金子似的,一天到晚都在看著那邊石壁,還讓我一直把火堆生起來,不要熄滅。


    “一開始我還覺得去拾柴火挺好玩的,後麵到什麽噬魂之地、雷劫之地、鬼沼之地、獸吼森林、失落兵塚這些鬼地方逛遍了,那些骨頭兵、醜雷神、泥巴小惡鬼、小獸寵物,都被我玩遍了,看到本姑娘就怕,就沒意思了。還有那個一堆破銅爛鐵的失落兵塚,我連去都不想去。然後我就隻能迴到呆子一風哥哥身旁,也懶得去拾柴火,就直接用業火點燃一把火在山洞裏。正好書禮哥哥來看呆子,我就跟著出來了。”


    秀姑神色淡漠,但是聽到玄鸞在說一風的事情,也仔細地聽著,眼神不斷閃爍,似乎在想些什麽。


    書禮看到她這副模樣,也歎了口氣,剛想說話,隻聽得外麵一聲大喊:“老子寫的牌牌呢?!誰把它燒了?!站出來,老子不打死你!”


    書禮再次瞪了一眼玄鸞,玄鸞立即將臉轉向閣樓的窗外。


    一個人罵罵咧咧地闖了進來,赫然便是火猴!


    眾人還未發話,火猴掃了一眼,劈頭蓋臉地就對著玄鸞罵道:“破鳥,還沒法治你了,別以為在外麵給你蓋了幾座神鳥殿,你就囂張了,我告訴你,你這是沾一風的光,小時候連一風我也照打!”


    “略略略!”玄鸞立即轉過臉來,向他扮個鬼臉,吐了吐舌頭,“字那麽醜,我看著都丟人,丟猴!還不如燒了!”


    本常又出來當和事佬,說道:“算了算了二師弟,她還隻是個孩子,跟她較什麽勁呢!”


    火猴眼睛一瞪,氣不打一處來,說道:“她還隻是個孩子?你見過活了不知道多少萬年的孩子嗎?整天竄天竄地,無法無天!那天,要不是小珠及時發現並將她攔下來,她恐怕連小珠的老巢獸吼森林都要燒掉了!”


    “那些小獸不陪本姑娘玩嘛!”玄鸞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理不直氣不壯地爭辯道。


    “好了!”


    一聲清亮的喝斷傳來,火猴立馬安靜下來,玄鸞也默不作聲了。


    秀姑繼續淡淡地說道:“趕緊將事情說完了,我還要迴去,交代一些事情。”


    書禮看著她,似乎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帝後嚴清的模樣,更加冰冷,令人不寒而栗,與之前調皮活潑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火猴氣唿唿地坐下來,看了秀姑一眼,氣消了一半,看到玄鸞見到秀姑畏畏縮縮的模樣,還有點好笑,便說道:“好了,小破鳥,這次就原諒你一迴,下次抓到我拔你的毛!”


    書禮冷冷道:“一風把你從一團殘魂,用了七種神闕,融合了他的大道之力將你複活,你來繼續當廚子也就算了,還整天鬧騰,對得起一風麽?”


    火猴說道:“你還別說,我本來也沒想活著,不知怎麽,火螢竟然將我一團殘魂保住了,小蝶和小珠又把當日壁水貐所說的神昭之法研究個七七八八,有了這個法門,把我給從地藏王菩薩那裏撈迴來了,虧得有小師妹手鐲中的玄明金神闕,還有你們大戰時他們溢散的神闕之力,一風用強大的實力將溢散的天地靈氣凝聚起來了,我因此還順利成神了,這誰能想到。


    “撈迴來就撈迴來,可是,沒想到小蝶經過這一次的曆練,修為大漲,丟下我自己飛升到天界去了,留下我一個人。要不是上次魏晃來南宗寺求一風,說什麽所羅門和那些星宿神獸賊心未死,很有可能卷土重來。一風心軟,讓我答應他至少保魏氏百年,雖然不舍得你們,但我也懶得待在這裏了,跟著小芙蝶迴天界了。”


    書禮歎了口氣,說道:“你倒是有法門可以複活,不過一風說,劉毅的神魂俱滅,就連他,也無法違逆天地大道,創造靈魂,他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通過外力結合法門進行修複靈魂,可劉毅連神魂都毀滅了,唉,隻留下小師妹一個人,雖然有我們作伴,但是到底也不如劉毅啊。”


    秀姑依然麵無表情,淡淡道:“生死有命,自有命理。我從不曾責怪誰,更不會因此怨恨一風,相反,一風依然是我最信任最疼愛的小師弟。可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想要繼續像往日那樣,根本不可能了。


    “連我,往日根本就不愛管那些瑣碎事,現在,我也用太清令將所有道教勢力係數從朝廷撤離,但是太清門眾人的心不太一樣,我決定將太清門隱藏的所有法陣引爆之後,便將太清令歸還給他們,從此清修一生。”


    書禮對玄鸞道:“玄鸞,今日我們聚在這裏,就是聽一聽,上次你和一風去地藏王菩薩那裏,本倩還有一團殘魂被地藏王菩薩守護著,怎麽就沒有複活本倩呢?”


    玄鸞聞言,臉色一暗,說道:“這件事,我們也沒有想到。原本借助老頭子的輪迴大道,和一風哥哥的心法大道,本倩姐姐也有殘魂殘留,複活她是不在話下的。但是複活到一半,本倩姐姐可以說話了,是她,阻止了我們。”


    “什麽?”“為什麽?”


    驚訝的眾人一齊發問道。


    玄鸞歎了口氣,說道:“本倩姐姐說,不要複活她了,她一生所愛就是一風哥哥,但是,他已經成就大道,他的人、他的身體、他的心、他的靈魂,都屬於整個天地宇宙,不在屬於她一個人,這又有什麽意義呢?更何況,一風哥哥如此成就,如此強大,是不可能常駐人間的,往後不知道他會在哪裏,而她又會哪裏,天地無極,宇宙無邊,兩人都很可能再也不能相見。如此,還不如讓她再次投胎轉世,或許,那樣才是最好的結局。”


    眾人齊聲長歎,清冷如秀姑,眼中也有淚滑下,眾人久久不語,像是在哀悼。


    火猴率先打破沉默,說道:“的確,這樣是最好的結局。不過,本倩所說的,一風如此成就,他也可能屬於整個天地宇宙,我也確實弄不清楚他的心法大道是怎麽迴事,我也沒有仔細看過一風的《楞伽心經》,我看到文字腦子就嗡嗡響,你們給我說說。”


    本常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二師弟,我倒是一直有看,裏麵寫的文字雖少,但是內容實在太過深奧玄妙,裏麵提到心法禪修,有四種方法,分別是四禪四行,可我弄了很久也沒弄明白,我資質實在太笨,枉費了一風當初給我提升修煉資質的良苦用心。”


    書禮接口道:“四禪,指的是‘愚夫所行禪’,即‘人無我’的小乘禪,‘觀察義禪’,即‘法無我’的大乘禪,‘攀緣禪’,即觀諸法實相的大乘禪,‘如來清靜禪’,即內證佛性的禪。


    “四行,指的是,‘抱怨行’,講的是宿命業報、前世因果,‘隨緣行’,將任命隨緣,無苦樂悲喜,第三種是‘無所求行’,講的是無所貪、無欲望,最後一種是‘稱法行’,是指對過去、現在、未來三世的透徹領悟。”


    火猴扶著額頭說道:“我聽著就頭痛,一風搞得這麽晦澀艱辛,他是要創道呢,還是要讓別人修不成道啊?”


    書禮說道:“他之所以搞得這麽晦澀,一則是他所說的,創道立法都有代價,悟道也有代價,雖然是‘一念成佛、一朝悟道’的法門,但也要付出人生中相應的代價;第二個就比較好理解了,當初一風在如來佛、仙帝和至聖麵前,是曾許諾過的,和諧。


    “和諧,就是不讓天地失去秩序。你想想,如果頓悟的修佛法門太過簡單,豈不是人世間隨便誰都可以成佛,那麽所有的人成了佛,人間、佛界、天界的秩序就會紊亂,這也不符合大道的真諦啊!”


    火猴點了點頭,說道:“你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雖然是利用心法,頓悟成佛的法門,但也並不代表沒有門檻,凡事都需要代價的。如果凡事都沒有門檻,沒有代價,整個天地都亂了。”


    本常點頭稱是,秀姑也陷入深思,隻有玄鸞,依然忙著啃最後一個肉包子。


    就在這時,他們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大道的波動,並且非常近,卻並非來自一風,一風的大道已成,就像天地大道一般,是沒有任何可以撼動的,就像如來的智慧大道,地藏王菩薩的輪迴大道,沒有任何波動和顯著的動搖。


    但是這股大道波動更像是大日初升,像是人間的煙火,又像是佛道的光芒普照,這是,誰成佛了?!


    秘境已經被一風加固了,並且本常命令寺中長老們打造一套完善的溝通法陣,並且把而然院和他作為方丈的行院都搬到了秘境之中,有什麽事情,寺中的僧人就會去方丈院和秘境來找他,他總是在這兩個地方。


    不到片刻,立即就有人衝上閣樓,是曾經而然院的小僧人,他衝上樓來,臉上又是喜悅又是震驚,跌手絆腳地推開房門,興奮地說道:“成佛了,有人頓悟成佛了!”


    “是誰?!”眾人齊身站了起來。


    “本淵,是本淵大師!”


    聽到這個消息,眾人麵麵相覷,眼中的震驚神色無法掩蓋。


    “糟了!一風!”


    秀姑驚唿道。


    “怎麽了?”書禮火猴本常玄鸞齊聲問道。


    秀姑猛地衝向窗戶,直接跳了出去,飛向小鎮外的那座山洞,書禮火猴玄鸞和本常全部跟上,秀姑側頭對飛到身旁的他們說道:“一風曾經告訴過我,他一直在等待人間的第一個頓悟成佛的人,一旦那個人出現,就是他消失之時!”


    “一風哥哥!”玄鸞聽到這個消息,立即哭喊起來。


    這點距離,瞬息便至,他們到了小鎮外,那個低矮破舊的山洞中發出溫和而安詳的金光,一個身影緩緩從山洞中飄出來,慢慢飛升到天空。


    一風看著他們,看著他們,看著他的師兄姐們,他淡淡地笑著,口中說道:“本常師兄,火猴師兄,書禮師兄,小師姐,玄鸞,是時候了,我是時候離開了。有人頓悟成佛,說明我創立的心法大道是可行的,我的宏願也得以實現,是時候告別了。”


    “一風哥哥,我們舍不得你!”玄鸞哭喊著,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眼淚無止境地滑落。


    書禮、火猴、秀姑、本常的眼中都流露出濃濃的不舍。


    一風依然淡淡笑著,說道:“我不會離開,永遠也不會離開。心法大道,乃是用異物質構築異空間,然後我用時間法則,將這個原本短暫的、不穩定的、轉瞬即逝的異空間擴散開來,時空結合,構築出大梵天。


    “所謂一心二門,便是毀滅和正如同生。天地靈氣無處不在,創造了天地宇宙;異物質與天地靈氣共生,同樣無處不在,構築出大梵天。它們的空間是一致的,但是時間卻不一致,但它們是同生的、融合在一起的。因此,大梵天是存在所有天,存在天地宇宙的任何一個地方,大梵天度一切眾生,甚至神佛。


    “任何一個通過心法得證真如的眾生和神佛,都會直接飛升到大梵天,大梵天中,隻有真如,並無等級、功德、利益,那是一個純淨完美的世界,所有的真如彼此交融,又彼此不幹擾。


    “我很想和你們繼續以人身的實相與你們在一起,也很想迴到那些最美好的時刻。但是,我創立的心法大道,頓悟成佛的法門實質上是時間爆炸,即時間在短時間內瞬間流逝,所以,才能夠一頓悟便可以成佛,省略了中間那些修煉、劫難、積攢功德等等會引起偏差和紊亂的事物。時間爆炸,讓一切都成為一瞬。


    “所以,我領悟的時間法則無法進行時間迴溯,如果可以,我會讓劉毅複活,讓本倩不死,讓我和小師姐一輩子都活在青山寺那座小小寺廟中,幸福而無憂地度過這一生,沒有殺戮,沒有鮮血,沒有糾葛,沒有悟道,沒有別離。


    “但是,這一切都不可能了,我本是大梵天王佛,天地大道讓我來充當這個悟道的使者,可代價卻遠遠沒有結束,我的法體會飛升二十諸天當中,和那些試圖破壞我的大道的神佛仙聖作戰,那又是天界一場無法預料的惡戰。


    “但是,我的心法、我的法則、我的時間創造的大梵天無處不在。隻要時間在流逝,我就與你們同在。”


    再會了,我的朋友。


    時間,是貫穿過去和未來的河流,是連接湮滅和不朽的紐帶,從不知名的地方洶湧延伸,流向不知名的盡頭。我們的渺小不足以改變它,但我們終將能綻放那一抹華彩,讓整個時間星河看到我們的光芒,為我們,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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