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深夜。


    在最後召見最重要的十幾位大臣之後,整個寶隆殿隻剩下兩個人。


    魏宇看著還跪在殿中的魏晃,他蒼老的臉頰上已經布滿了黑斑,像是一夜之間長出來的,頭上的金翅帝冠沉重地壓著花白的發髻,鬢邊的白發輕拂著深重的皺紋。


    沉默籠罩著大殿,魏晃俯首跪在堅硬的地麵上,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音,也看不到他剛才聽到魏宇對那些顧命大臣宣布禪位的決定後,是什麽樣的表情。


    半晌後,魏宇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混含幾分釋然,緩緩說道:“晃兒,你站起來吧!”


    魏晃的身體一抖,沒有動作。


    “給朕站起來!”魏宇怒吼一聲,聲音將大殿的燭火吹得唿唿作響,將幾十根龐大的殿柱的影子拉扯搖晃,就像大地在猛烈震動。


    魏晃慢慢挺直了身子,抬起頭來,看著神殿前金階之上端坐的魏宇,此刻他盡顯帝王之威,之中威勢不是修煉者的強大修為實力,也不是戰場大將的殺伐決斷,是一種天然的威勢,是在人間至高的權威,是叱吒風雲幾十年後天人合一的渾然強勢氣質,如同神靈般不可褻瀆,這就是魏氏皇族的帝王之威!


    魏晃在這一瞬間突然明白了為什麽父皇當初會萬分堅定地決定將抗拒金龍令而叛亂的佛道趕盡殺絕,因為這種權威,這種光芒,不應該被其他任何的勢力覬覦、輕視!


    這是魏氏皇族千年經營積累的帝王的輝煌,是深厚無比的統治根基,任何敢動搖這個位置的人都將被帝王之劍斬殺,逼入萬丈深淵!


    殿內突現的勁風慢慢平息,而魏宇的神態也隨之變化,突然間便萎靡了下來,他的肩膀似乎過於沉重,變得軟塌,腰身佝僂,臉上的皺紋在灰白眉毛的映襯下,顯得死氣沉沉,他的眼睛也似乎突然如燭火熄滅,神采如潮水般退去,此時此刻的他,就是一個無比疲憊的普通老人。


    但是此刻,魏晃緩慢而穩健地站了起來,那種神采似乎沿著某條看不見的絲線,從魏宇的身上傳遞到他的眼中。


    魏宇看著神采奕奕的魏晃,十分吃力地笑了笑,似乎一種苦澀含在嘴裏,但又看到了令他欣慰的事情。


    “晃兒,你馬上就是這個天下最高的統治者了,是人間至尊,不應該對任何人下跪,連我都不可以。”


    魏宇蒼老是聲音在怒吼之後顯得有些幹澀,他看著站得筆直的魏晃,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晃兒,你覺得坐上這個位置,最重要的是什麽?”


    魏晃不假思索地說道:“責任!”


    這是他被解除囚禁後第一次說話,卻毫不猶豫,因為有些事情,有些話語,早就在他的心裏千轉百迴了。


    “很好,還有什麽?”魏宇追問道。


    魏晃沉默片刻,說道:“兒臣,兒臣覺得,有很多東西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就是責任,是關心天下百姓福祉的責任,是守衛國家邊境的責任,是治理國家災難的責任,是約束百官鞏固和完善權力製度的責任,是引領整個天下未來的責任!”


    接下來,輪到魏宇沉默了,半晌之後,魏宇看著自己最像自己的兒子,努力地笑了笑,說道:“這些都是我年輕時候所想的,也都是正確的,你說的沒有錯。”


    魏晃心中充滿了誌得意滿的快慰,像是剛才自己所說的話,都將馬上實現了一般。


    但是魏宇接著說道:“你說的沒錯,可說的不完整。在這個位置上,最重要的是,學會麵對孤獨。”


    魏晃一怔,似乎還沒有明白過來。


    魏宇接著說道:“從你坐上這個位置開始,你就是一個人,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你所麵對的,不是朝廷百官,不是萬千臣民,而是敵人,千千萬萬個敵人,你不知道他們是什麽麵目,也不知道他們的陰謀詭計,甚至都不知道他們身處何方,何時出現。但是你知道,他們就在那裏,一直在那裏。


    “你必須萬分小心,你必須時時刻刻在意,在意他們或許是從哪一個牆角,甚至床底下崩出來,提防著他們的暗箭冷劍,提防著他們包裹著華麗外衣的毒藥,他們的阿諛奉承或許是為了升官發財,也可能是挖坑設計陷阱,他們表麵上膽小如鼠,暗地裏殺人如麻,你必須學會權謀詭計,因為你的身邊時刻都有它出現,你必須一眼就識破它,否則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你必須比天下最強橫的惡霸還要強橫,比天下最無賴的流氓還要無賴,時間越久,你將越不會相信任何人,你將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甚至沒有兒女!”


    魏宇說道這裏,眼神死死地盯著魏晃,“晃兒,這就是你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位置,一個從頭到腳都是孤家寡人的位置。”


    魏晃心中一震,立即迴道:“父皇,兒臣沒有······”


    魏宇邊劇烈咳嗽邊使勁地搖晃著手臂,斷斷續續地說道:“咳,不,不重要了,不重要了,不重要······”


    沉寂再度襲來,寒冷也如期而至,魏晃出神地看著上麵金碧輝煌的金龍椅,突然覺得這座寶隆殿比以往冰冷了許多,寒氣森然。


    “可是,當你知道這些的時候,你已經老了,一無所有了······”


    魏宇的自言自語迴蕩在大殿內,魏晃看著他滿頭蒼發,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後的自己,可這條路,終究是自己選擇的······


    ······


    君州城東邊,風吼軍軍營之中,一處偏僻的小帳篷內。


    火猴鬼鬼祟祟地看著其他人,書禮臉色淡漠地站在一邊,小芙蝶在她的身旁,秀姑和劉毅站在一起,秀姑性格急,催促道:“二師兄,你到底想要幹嘛,快點說,等下一風有什麽事,還要找我呢!”


    火猴眉毛一挑,說道:“小師妹,你這一碗水別說端平,全灑在小師弟身上去了,小師弟的事就是事,你二師兄我就叫不動你了嗎?哎呀,我看你嫁出去之後,是越來越沒大沒小,老幼不分了······”


    秀姑看著火猴蒼老的模樣,心中一痛,一年多沒見卻恍若隔世,她從小喜歡逗她開心,也喜歡找她鬥嘴的二師兄,驀然蒼老了幾十歲,這讓她前段時間剛迴到風吼軍的時候,背地裏躲著他哭了好幾個夜晚。


    但是她已經不是那個天真的小女孩,並未在臉上表現出來,且嘴巴一撇,故意激他道:“是啊,就你還和小師弟比,他是我帶大的,你十幾年來看我什麽時候端平過?要不是四師兄非拉我過來,我才不來呢!”


    火猴聞言一點沒生氣,反而嘿嘿傻笑,書禮看不下去了,冷冷道:“做什麽,快點說,二師兄。”


    書禮一開口,火猴還真有點怵他,想了想,說道:“明天你們真的準備讓小師弟一個人去君州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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