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一風和書禮他們無法理解,這道君令下達的時候,連崔銘也吃了一驚,甚至在朝廷和君州城引起了軒然大波。


    無他,隻是因為鄭文琪是主戰派的先鋒人物,而他之前在君州城主持征戰論道大會、撰寫討伐檄文、到處遊說朝廷各種士族勢力,甚至直接到太子府上,當著魏晃的麵述說和請求讓神威軍團分兵二十萬,前往君州東邊邊境,與風吼軍對峙。


    這樣的主戰派人物,別說是大臣官員,即便是崔銘,也是在吃驚之後,深思熟慮一番,才懂得其中的關竅。


    正因為鄭文琪是主戰派,才符合命令風吼軍帶頭撤軍,並讓一風自行前往君州城“伏誅”的氣勢和態度。


    但實際上,鄭文琪是肩負著秘密使命的,而選擇把這個使命交給主戰派的鄭文琪,也是在暗示崔銘為領袖的主戰派武帝魏宇自己的態度——他是傾向和平談判的。


    崔銘頓時便了解了魏宇的用意,從宣布使者人選的那一天之後,君州瞬間便出現了十分罕見的平靜,征戰論道大會不開了,聖書院及其下屬的各處儒教學堂關於討伐佛道的爭辯也消失了,甚至可以堪稱詭異的是,君州城一百二十八座城坊張貼的數不清的討伐檄文,也在一夜之間莫名消失,這也證明了崔銘在君州城所具備的壓倒性的力量,這件事看似小,不過幾張紙的事,但實際上裏麵卻暗潮洶湧。


    他之所以和主和派平分秋色,那完全是看在武帝的麵子上,否則以他在君州城多年累積的勢力,憑借其恐怖的影響力,幾乎是說一不二的隻手遮天的人物,就算太子魏晃和其他親佛大臣官員爭辯不休,崔銘可以保證第二天就可以讓他們消失,當然,是以各種正常的理由,因病、因事、因守喪而告假,乃至退隱。


    沒有人能夠否認他有這種實力,以前或許還有太清門的國師與他分庭抗禮,太清門雖然沒有官員故吏支持,但是他們深得武帝信任,此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帝後嚴清。


    誰都知道帝後嚴清是國師的胞妹,國師既是國師,也是國舅,僅憑這兩點,嚴歸真足以與崔銘抗衡。


    可惜,嚴歸真現在被崔銘囚禁,太清門總壇也被崔銘和太子控製,雖然沒有徹底掌控,但是太清門想要在崔銘的手底下翻身,不是那麽容易。


    那些推崇丹藥長生的官員,和沉溺陰陽房中術的大臣——此術於十幾年前因武帝悄悄風靡起來,當然也就偃旗息鼓,分流到太子魏晃麾下,或者崔銘的手中。


    當然,看懂武帝擇人的寓意的,並非隻有崔銘,君州城朝廷中的那些老奸巨猾之輩,個個精得跟猴似的,誰都有三隻眼睛、兩條舌頭的——後腦勺長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神威將軍石猛,實則是太子魏晃這一派當然也看清楚了形勢,但是他們並未誌得意滿,囂張跋扈,因為久在朝廷的權勢場中,他們都知道一個道理:辮子翹得越高,死得越快。所以他們也沉寂下來,靜待後麵事情的發展。


    君州城恢複了難得的寧靜,可君州城的東邊邊境,一個叫做靈台縣的郊外,則出現了史上最熱鬧的一幕,堪稱空前絕後。


    隻因為這裏是君州與青州交界的邊境,隻因為這裏的郊外引來了史上最多的和尚。


    本來,當地的老百姓都因為害怕,躲在靈台縣各自的家裏,緊閉門戶,戰戰兢兢,誠惶誠恐,不要說去看那些聽說會殺人如麻的和尚們,就連聽到那個史上最強大最恐怖的大魔頭一風的名號,也足以讓嬰兒止啼、老婦戰栗。


    他們對江南的佛道也頗有微詞,不過他們同時也受到君州佛道的影響,所以對大武國佛道的真正麵目,也弄不清楚狀況,隻是周圍的每個人說的好像都不盡相同,有的信奉,有的謾罵。


    但是如今君州被好幾路和尚軍隊包圍了的消息,他們還是有所耳聞,隻是不敢相信。


    然而,他們今天都放開了膽子,因為他們知道,君州的大軍派遣天朝的使者來和那個大魔頭惡僧會晤,要斥責他的舉動,並且還要命令他帶頭撤軍,甚至命令他自行前往君州伏誅。


    這是他們這一輩子的大事,很有可能下輩子都找不著這種事情了,於是萬人空巷,所有百姓扶老攜幼,拄拐棍、推木車、騎著牛、玩著泥巴、扛著鋤頭,害怕的用泥巴塗了臉、牽著自家養大的那條土狗,三五成群,吆五喝六,給自己壯壯膽子。


    村姑婦女們更是花枝招展,嬉笑打鬧,碰到生人又是臉紅又是躲避,一走開便又邁開小腿,緊趕慢趕地搗騰往郊外趕去。


    可以說,他們都是賺到了,因為這的確是大武國曆史上最神奇、最壯觀的一幕。


    靈台縣外有一座山峰,高達數百丈,占地極廣,名叫醉靈峰,山峰姿態很神奇,像是一個低頭含胸、雙手合十的菩薩,上麵原來還有一座大廟,當地老百姓都叫它醉靈寺,此前雖然不是這個名,此後便改成了這個名字,不過,在一年多前被當地的青州軍團駐軍拆毀燒掉了。


    而前一段時間,當地老百姓都陸續聽到了消息,說那個大魔頭惡僧帶著和尚軍隊來到了這裏,就是為了等武帝的使者到來。


    這一天,是難得的晴天,但是依舊刮著冬天的寒風,太陽也不是很暖和,長著白毛似的朦朦朧朧的,要熱不熱,要冷不冷的,醉靈峰上倒是有一片楓林,紅黃交錯,落了一地的樹葉,遠遠看上去,倒像是醉靈峰這個菩薩身上的一件錦繡的袈裟。


    袈裟上有一條裂縫,那就是上山的石徑,寺廟雖然被毀掉了,但是石徑沒有,經常有老百姓去那裏爬山,尤其是那些學堂和私塾裏的老夫子,還有他們認識的一些士大夫,經常帶著酒和寶劍,去山峰之上遊玩。


    不過有一點比較遺憾,那就是當初在拆毀寺廟放火燒的時候,引燃了周圍的一片楓林,雖然那些駐軍怕火勢太大傷及無辜,立即著手撲滅了,但是依然燒焦了一大片地方,所以那個山峰的頂上,原來像那個菩薩的頭顱,現在變得焦黑一片,麵目猙獰。


    但菩薩頭顱以下的風景還是不錯的,尤其這裏地勢較高,登高望遠,可以俯瞰全縣,是一處壯美的所在。


    而眼下,所有拉幫結派趕過來的老百姓,就都聚集在山峰的兩邊,隔著一兩裏路那麽遠,遠遠地看著醉靈峰山腳下,有一大圈灰色的帳篷,用木柵欄圍住,還有數不清的和尚,穿著盔甲,簇擁著一個黑袍的年輕和尚,慢慢地走下來,迎著山腳下那條兩側長滿野草的土路,走了過來。


    在雜草土路的西側,所有老百姓抻著脖子,遠遠地看著路的盡頭,寒風吹著枯黃的野草,吹起土路上的灰塵,卷起幾柱夾雜著落葉枯草的小旋風慢慢往西側飄去,卻被一聲清脆、宏大的聲音震碎。


    所有人都知道,天朝的大軍、武帝的使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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