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萬欣怒氣衝衝趕到魏戩所在的軍營的時候,卻發現燈火通明的軍帳之內,已經癱倒一片了,杯盤狼藉,將領們橫七豎八,魏戩也趴在案幾上,手上勾著的金酒杯還在滴答著濃香的美酒,他卻早已人事不知。


    萬欣的怒火無處發泄,掃視了一眼,卻怔住了,因為她看到還有一個尚清醒的人,獨自給自己慢慢斟著茶,他看到萬欣衝進來的時候,撇了她一眼,默默地斟了另一杯茶。


    “你為什麽沒有喝醉?”


    萬欣心中有萬千怒火,但是她並非是那種氣急敗壞就胡亂刁蠻的女人,因為她知道那樣會更加讓她自己被這些軍中的將領瞧不起。


    “總需要一個人清醒。”那人淡淡地說道。


    麵對著醉倒不省人事的魏戩,萬欣有火無處發,看著十分淡定的那個人,她也漸漸恢複了冷靜。


    那人看了她一眼,繼續淡淡地說道:“今天是我來這裏的第一天,魏將軍難得破例與我設宴接風,我不能辜負他的信任。這裏不能因此出任何事。”


    萬欣這才仔細端詳這個人物,她此前從來沒有見過他的麵,隻知道他就是神武軍團的主將楊炯。


    在這燈火輝煌的軍帳內,除了站在後方的幾個照看燈火的侍從,就隻有他一個斟茶自飲之人,這個消瘦的中年男子,渾身散發著儒家學士的風範,沒有任何鋒芒,卻讓人感覺到不動如山的沉穩。


    萬欣慢慢走到他的案前,有一個蒲團,應該是剛才敬酒擺設的,萬欣坐了下去,隔著案幾盯著他,說道:“你就是楊炯?”


    楊炯點了點頭,說道:“萬將軍,我本來和你還有點緣分,不過終究是錯過了。”


    萬欣臉上掠過一絲怒意,像這般輕佻的話語,除了今夜魏戩在七分醉的時候說過,再沒人敢在她的麵前如此放肆,因為那些人都死在了她的手裏。


    楊炯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笑,將茶杯緩緩推到她的麵前,手掌微斜,示意她喝茶,然後縮迴手掌,說道:“萬將軍不要誤會,在下沒有任何唐突之意,隻是之前武帝原本派遣前來鎮守西北的統帥並非二皇子,而是我,我說的是這個意思。”


    萬欣的臉色緩和了下來,但沒有接他的茶杯,而是繼續問道:“你能夠在全軍的將領都放縱自己的時候,還能保持如此清醒,想必你統軍有方,我很好奇,你是怎麽輸掉噶多山溝那一仗的?”


    楊炯臉色平靜,但端著茶杯的手不可查覺地微微抖了一下,茶水泛起一圈波紋,他輕抿了一口茶,淡淡說道:“行軍打仗,勝負兵家常事。”


    “但是我聽說你們可是伏擊?”萬欣有些咄咄逼人。


    楊炯放下茶杯,說道:“風吼軍八萬兵馬,訓練有素,應該說,他們接受的訓練比大武軍團都要精練、有力,因為書禮作為儒家和佛門兩派都有極大成就之人,他熟讀兵書,懂得軍團操練之法,並且風吼軍作為僧兵團,是非常敬重佛法高深之人,再加上他從小為書家執行秘密任務,性格嚴厲,治軍嚴謹,所以他能夠將風吼軍打造成一支具有強大戰鬥力的軍隊。”


    “佛子呢?我比較在乎他的消息。”萬欣點了點頭,問道。


    楊炯繼續說道:“佛子一風,其實從君州論道大會我們十大軍團中很多人都已經注意到他了,他並非是一個合格的將領,確實毫無疑問、地位毋庸置疑的佛道精神領袖。


    “他在西南古道法會上說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他對這次戰爭的理解,不是停留在行軍打仗殺人的層麵上,而是將目光放的很遠,他想的是佛道百年千年以後的發展,他和書禮不同,他始終將佛道放在最高的位置,而書禮則始終是匡扶天下的儒家思想作為主導。


    “所以書禮擅長行軍打仗,而一風擅長鼓舞人心。”


    “這就是你們戰敗的原因嗎?”萬欣仍然盯著他問道。


    “一支訓練有素,有信仰,有精神領袖,能團結一心的軍隊是很難被擊敗的。我們雖然是伏擊,兵力也遠超他們,但是戰場上的事情,很難在那一刻對比出來,因為戰場是不斷變化的。”楊炯淡淡地迴道。


    萬欣沉默下來,楊炯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萬將軍,我知道你在軍中受到的評判,讓你憤懣難抑,但是,我覺得,並非因你是女人。”


    萬欣沒有說話,兩雙明亮的眼眸盯著他。


    楊炯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迷醉在她的這雙近乎有妖惑之感的眼眸中,而是再次端起茶杯,深飲了一口,說道:“萬將軍,你知道有一句話叫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是西北軍團中最優秀的將領之一,所以受到的刁難是和你受到的敬仰羨慕是等同的,這是優秀的人必須付出的代價。卻並非因為你是女人。”


    “我更願意你來西北做統帥。”萬欣淡淡說道,這是她對楊炯的最高程度的認可。


    楊炯卻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說道:“武帝自然有他的打算。”


    萬欣點了點頭,起身,向外走去。


    楊炯叫住她,朝著她的背影說道:“萬將軍,你是西北軍團最冷厲的快刀,但猶如一條龍上最硬的鱗片,最堅硬鋒利,但也最顯眼。我給你一個忠告,你從現在開始,務必要小心注意,因為如果我是風吼軍,絕對不會放任你這支最強勢犀利的西涼鐵騎不管的。”


    “拔掉你這塊鱗片,整個西北軍團都會劇痛。”


    “能殺我的人還沒出生!”萬欣頭也不迴地走了出去。


    楊炯將放置在萬欣那一邊的茶拿起來一飲而盡,突然感覺到了什麽,急轉頭,卻看到魏戩瞪著通紅的雙眼,如一頭蟄伏的猛虎般盯著楊炯。


    楊炯心中一驚,麵上卻沒顯露出來,笑道:“魏將軍,你醒了?”


    魏戩盯著他,說道:“其實你也沒忍住吧?”


    楊炯端著茶杯的手臂一抖,笑著說道:“魏將軍的酒還是沒醒啊。”


    魏戩說道:“剛才你看到她的眼睛,也沒忍住那種感覺吧?那種,共赴黃泉的感覺。”


    楊炯此時才真正意識道魏戩的實力之強,他根本就在掩飾,並時刻觀察著他們。


    他點了點頭,說道:“那是一種神奇的感覺,好像來到了九泉之下,迅速迴顧了自己的一生,然後忘掉了所有的憂愁,就這麽一瞬間,居然就有如此多的感覺,實在不可思議。她並非凡人。”


    魏戩點了點頭,冷冷說道:“雖然我竭盡全力保持冷靜,卻還是沒有忍住這種忘掉憂愁的感覺的誘惑,她卻總以為我在調戲她。”


    楊炯知道魏戩這話是什麽意思,他隻是把萬欣當做忘掉煩憂的工具而已。


    他看著魏戩的臉,似乎能夠從他的臉上看到武帝魏宇和太子魏晃的身影,魏氏皇族都是一樣的心思,把所有人當做能夠利用的工具,不能利用了就會銷毀,佛道利用起來就是導人向善安國安民的利器,可現在就是即將被銷毀的最大的工具。


    他自己何嚐不也是他們的工具而已呢?


    不過現在楊炯想得更多的是,很難想象,一個人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功能,如果在萬欣身邊待久了,根本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她的身上必定藏著更大的秘密,但他們很可能這輩子都無法解答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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