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電閃雷鳴。


    突如其來的大雨,打亂了了然大師等人的趕路計劃,失去了神獸寶輦的他們,在戰彥章的圍追堵截之下變得困難重重。


    他們且鬥且逃,時間悄然流逝,但是路途還很遙遠,在此期間還要擔驚受怕,防備後麵戰彥章的突襲。


    現在,他們暫時安歇在一處破廟避雨,在點燃的篝火中,眾人的目光都齊齊看向本淵,本淵瞪大眼睛迴看他們,一臉不可理喻。


    了然大師咳嗽了兩聲,道:“本淵,這地獄業火乃是心魔勾引地獄之火釋放,心魔乃是種種執念,有我執我愛、自私自利、貪嗔癡慢疑等等諸端······”


    本淵怒氣衝衝地打斷他道:“了然大師,我自然知道什麽是心魔,但是憑什麽你們就認為我心魔最重呢?”


    火猴在旁邊插嘴嘲諷道:“別開玩笑了,本淵,一開始我們就知道你是了法長老派過來坑害一風的,隻不過後麵發生的事感化了你,也算你因禍得福。”


    “哼!”本淵怒道:“所以你們現在還在懷疑我要坑害你們?要這樣的話,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自己的,各自丟開,各不相幹!”


    本倩輕聲勸道:“本淵師兄,大家不是這個意思,大家也都是為了一風好。”


    “一風,一風,你們隻知道他,那我算什麽呢?一個工具?”本淵眼中映照著麵前的篝火,像是眼瞳裏點燃了火光。


    書禮看了身旁躺著閉上眼睛的一風一眼,淡淡地說道:“本淵,心魔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說祛除就祛除了。


    “要是如此簡單,修行佛道也不會有那麽多人無法突破三阿僧劫。對於從小植根於內心的想法,就像是頑強的種子,生命力極其強盛,在心裏壓多少石頭也沒用。


    “那顆種子長出來的東西,有的時候會不斷動搖,有的時候午夜夢迴還在苦苦思索,懊悔和煩惱會不斷侵蝕著那些石頭,佛道修行,就是要經曆這些東西。”


    他說著撇了一眼了然大師,繼續道:“我們常說的佛道的無念無我,到底是什麽東西呢?這些日子我也常常思索。


    “後來我才漸漸明白,‘我’本就是一個虛無的概念,需要在外界撞到一些什麽東西,譬如說‘權力’、‘利益’或者‘情愛’、‘是非’等,然後反彈迴來,才能漸漸把‘我’的形象摸索著擬化出來。


    “我們修行佛道,也許不是要與之對抗,而是要認識這些的本質,借此來認識‘我’自己。一旦認清楚自己了,也就沒有自己了,更沒有了心魔,這就是所謂‘無我’。”


    了然大師聞言擊節讚歎,了毓丘尼也微笑著點頭。


    誰也沒有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一風默默睜開了雙眼,看著漏著水的破廟屋頂,上麵是雷聲的不斷轟鳴,閃電如銀龍。


    他雖然眼神迷茫,但是聽到書禮的悟道之言,在他心中也是翻騰倒海。


    在他的修行中,何嚐不是如此呢?


    碰撞得最厲害的正是一個“情”字,為此躊躇不定,為此頭破血流。


    什麽時候他能夠捱著所有的苦痛走過“情”鋪就的燃燒著熊熊烈火的荊棘之路,徹底明白了“情”,也徹底認清了自己,摒除了心魔,那時才能得到解脫。


    心魔就是自己,沒有了自己就沒有心魔。


    隻聽書禮繼續道:“本淵師兄,你之前的想法很簡單,不過和了法長老一樣,保護自己的權力和利益,也許是世俗的金錢利益,也許是高高在上的裁奪大權,甚至更可怕的東西。


    “但在我們這一路的過程中,你發現那些東西也許不是最重要的,或許是災民的性命,或許是一個小孩的啼哭,都要比你之前認為重要的東西重要的多。


    “如此,你便是認清了原來那些東西,也更加認識了自己。你認為我說得對不對?”


    本淵撇過頭去,一臉不屑。


    書禮笑了笑,說道:“其實我們這一路的經曆,不僅僅是修為增長了,而且對於這種天地大道的認識也更深刻了,比起修為增長,後者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說迴地獄業火,地獄業火不過是我們與這個世界不明物質碰撞而產生的火花,碰撞得越尖銳越痛苦,火花就越大。


    “而本淵師兄你,從一條路折返向另外一條路,一路上的磕磕碰碰更加多,且更加印象深刻,烙印在心。


    “你隻需要把以前最痛苦的記憶、最矛盾的想法在腦海中匯總起來,便是業火產生的時機。”


    聽著書禮在循循善誘本淵,了然大師聞言歎了一口氣道:“書禮,老僧此時才發現,修行了一輩子的佛,也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正是可敬可歎啊!


    “借用儒家一句話,正是三人行必有吾師,你不虧是書家最天才的弟子。不過,很多事情都是需要體驗過才能更加明白,現在雖然找到了修行的大綱,但是細節仍需要自己去感受。”


    書禮道:“大師說的是。即便明白了這些,在經曆的過程中,說不定哪一迴就陷入了心魔設下的泥沼,變得無法自拔。


    “這也是我想提醒本淵師兄的,一旦把那些思想、那些記憶翻出來,也許就會重新陷在裏麵,這就是業火焚心的巨大危險,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準備。”


    本淵看向破廟外麵,外麵依舊是大雨如注,閃電撕裂黑穹,雷聲怒吼,他們就像是雨夜裏漂泊於海上的一夜孤舟,燈火搖晃。


    他並沒有迴答書禮的話,而是問道:“這是第幾座了?”


    眾人麵麵相覷,不明其意。


    隻聽得本淵問道:“你們知道這是我們遇到的第幾座破廟了嗎?”


    眾人一愣,因為這一路逃亡腳步匆匆,逃遁又慌不擇路,大家都沒有注意到,一時之間都記不清楚了。


    隻聽本淵說道:“第一百八十七座。這是第一百八十七座被拆毀的寺廟。見到第一座的時候,我心中十分震撼。


    “我不明白,為什麽好好的佛寺要被拆毀得七零八落,也不明白我之前想要得到的‘權力’和‘利益’是如此脆弱不堪,而別人掌握著這些,卻能輕易反過來扇我一巴掌。”


    本淵迴過頭來,環視眾人,然後眼睛落到那堆篝火上,繼續道:“我師尊的想法在你們看來是很可笑,但是在我看來,也是屬於他自己的道。


    “他經曆過據江原之戰,知道很多東西,在戰爭和權力麵前都不堪一擊。很多人都不知道,當時據江原之戰,表麵上看南宗寺是巨頭,書家和九龍觀、玄陰派不過是跳梁小醜,勝負早已分定。


    “事實上,南宗寺,尤其是了然大師你們主張的,不參與征戰堅持何談的那一派,在戰爭中作壁上觀,冷漠視之,才使我師尊他們在戰爭中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危機。”


    了然大師和了毓丘尼眼中神色閃爍,他們都是那個時候堅持反對參與戰爭的,隻不過他們確實不知道不參與,並非就真的能置身事外。


    本淵冷笑道:“在危難來臨之時,他知道迴來求你們也無濟於事,於是硬著頭皮去求北宗寺。


    “他在北宗寺跪了一天一夜,被人嘲諷捉弄,被人恥笑謾罵,內心受了多少苦,隻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後來,北宗寺終於有一名長老看不下去了,率領門下弟子和一些僧兵趕去救援,這才化解了危機。”


    了然大師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道:“這些事情我們怎麽全然沒有聽說?了法他自己也沒說過啊?”


    了毓微微歎息一聲,她也不知道了法會因此受這麽多苦。


    本淵冷笑了兩聲,冷冷道:“你去北宗寺低聲下氣地跪著求人的事情,還能作功勳榮耀到處去宣揚嗎?”


    了然大師和了毓丘尼對視了一眼,沉默無言。


    隻聽得本淵繼續說著,語氣越來越激動,他憤懣地道:“隻是師尊,可憐的師尊,迴到南宗寺後,還要因為在戰場上殺了人而被你們所不齒,表麵上冷厲嚴肅,苦悶時無法排遣時,便喝醉了拉著我說這些事。”


    他指著了然大師喝道:“你們憑什麽高人一等看不起他?他是為了世俗利益,他是為了權力,可你們睜開眼睛看看,看看這座破廟,這世俗的權力和利益,不正在摧毀你們誓死捍衛的道嗎?


    本淵揮舞著斷掌:“你們的道有用嗎?還不是如同過街老鼠一般被人追殺挨打?我還不是被人削去手掌,還要忍痛戰鬥?”


    眾人看向本淵,隻見他的臉色越來越扭曲,映照著篝火的眼瞳也越來越明亮,他咬著牙道:“世界上的道,存在即是合理的,什麽正確的錯誤的,不過是自己自以為是、妄加揣度,不過是害怕被排擠,所以身不由己、隨波逐流的可憐蛆蟲!”


    了然大師他們都覺得不對勁,慢慢地站起身來。


    本淵的臉龐猙獰著:“你以為的便是正確的嗎?你了解別人的經曆嗎?你體驗過別人的感受嗎?你知道一個人愛過什麽、恨過什麽嗎?


    “屁都不知道,隻顧自己滿口仁義道德!什麽狗屁天地大道,不能做人上人,全都是狗屁,你們全都是站在世間頂端的帝王將相居高臨下、一隻手便可捏死的螻蟻、耗子、蒼蠅!


    本淵狂笑著:“你們都說我錯了,我錯了嗎?我便要做人上人,我便要走這條路!殺人造孽又如何?身死道消又如何?!不過是灰飛煙滅,即便化為天地靈氣,同樣能與世同存!!”


    話音一落,他身上突然竄起一股黑紅色的火焰,腦袋七竅轟地燃起熊熊地獄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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