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境內,安明縣城附近。


    一位男子站在一處軍帳之外,看著連綿不斷的荒山,黃土遍地,怪石嶙峋,正在這盛夏林茂草豐之季,竟無法看到一絲綠意。


    他的身後,是一頂破破爛爛縫縫補補的軍帳,身後更是數不清的軍帳,其中還不乏村民用破布和髒兮兮的被麵縫製起來的破軍帳。


    他的身旁都是衣衫襤褸的士兵,一個個形容消瘦,但精神十足,神情肅穆,眼神堅定,且緊緊握住的長槍大刀竟然都是極好的武器。


    他們身上的裝備,或是一人身上隻穿著鎧甲,或是一人頭上隻頂著兜鍪,原本屬於一個人的武裝好幾個人分開佩戴。


    他們還算好的,放眼開去,更多的軍帳旁邊士兵,或者往來巡邏的士兵,身上是好幾層布帛縫製的布甲,鞋子破爛。


    甚至有些人直接拿野草和藤條秸稈,編成幾片東西掛在身上,就算是護甲了,他們的兵器也各式各樣,斧頭石錘,鋤頭釘耙,鐵鍬扁擔,什麽都有。


    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精神旺盛,在駐守和巡邏士兵之外,還有人負責操演功法,行兵布陣,個個精神飽滿,喊聲震天。


    就在這時,遠處一陣塵煙四起,蹄聲轟隆,站在軍帳外的男子立即朝那邊看去,隻見煙塵越來越近,露出裏麵被裹挾的兵馬來。


    這一隊兵馬竟然裝備齊全,手中槍戟鋒銳,鎧甲精良,所騎乘的馬匹竟然也膘肥體壯,奔走如風。


    轉眼間那隊兵馬就來到了軍帳前,當頭一人翻身下馬,對軍帳前的那名男子單膝跪地,抱拳道:“稟告顏將軍,此去義奪番廟,果然見到這座寺廟附近,廣積大量田畝,飼養駿馬。且糧食囤滿糧倉,僧兵一見屬下等人,作勢要抵抗,但對我等的精良兵器無可奈何。


    “尤其是那幾十架硬弩,齊齊攢射,他們見勢不妙,眨眼間丟盔棄甲,落荒而逃。我們搶迴來近百匹駿馬,五千多斤糧食,其餘的便都燒毀了,軍馬場也破壞殆盡。”


    那名為顏將軍的男子點了點頭,道:“李乙,做得很好,將糧食妥善分給眾兄弟,今夜好生休養,明日繼續攻打安明縣城,此次一定要奪下此城!”


    後麵的士兵齊聲稱是。李乙站起身來,隻聽顏將軍問道:“那些硬弩,射出去的箭枝都收迴來沒有?”


    李乙答道:“稟顏將軍,屬下一直謹遵將軍教誨,勤儉禁奢,物盡其用,因此把射出去的箭枝都收迴來了,並且還有一事。”他說著反身招手,百人的人群裏走出來幾個和尚。


    顏將軍眼神一變,問道:“這是?”


    李乙答道:“將軍,這是此去義奪番廟時,投誠的幾個和尚。”


    顏將軍臉色不悅,冷冷道:“不是說讓你看見和尚就格殺勿論,免得糟踐糧食嗎,怎麽還帶迴來幾個?”


    李乙不慌不忙地答道:“將軍,他們四個不是普通的和尚,是有修煉根基的高僧,很是厲害,聽說修煉起來一拳能打死一頭牛呢!


    “這也罷了,關鍵是他們有兩個是被人發現了神通,半路出家的,他們原來是安明城中的工匠,曾修補過安明縣城的城牆。


    “因此,他們知道哪裏被人動過手腳,偷工減料過。我們隻要今夜找著地方,暗中溝挖,明日肯定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顏將軍這才臉色轉好一點,李乙偷看了他一眼,作揖道:“顏將軍,有幾句話在屬下心中已久,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顏將軍點點頭,李乙便道:“將軍,原本我們是起義,是逃荒災民和現有的窮苦不堪的僧祗戶,一起抵抗這混賬的朝廷和惡貫滿盈的寺廟,高舉義旗,攻伐不善。推翻他們,咱們自己替天行道,是可喜可賀之事。”


    他語氣一轉:“但是,我們現在起義也有段時間了,一座縣城都沒有攻下來,隻是拆了幾座寺廟,搶了點糧食。在攻打安明縣城時,還死傷了近千人。這還是那天晚上有一夥人偷摸著給我們送了幾車精良的裝備,否則還不知道會死多少人呢!”


    顏將軍臉色嚴肅,他想起了這段時間圍攻安明城的慘狀,很多士兵因為之前都是農民莊稼漢,根本不懂作戰,枉死了很多人。


    李乙繼續道:“我聽說,雲州的其他幾個起義的兄弟隊伍都是這種情況。一開始憑仗人多勢眾,倒也還順利,但是後來官兵阻擋,還有軍團的戰隊也參與進來,我們這些破爛玩意就不夠看了,他們的死傷恐怕還在我們之上。”


    顏將軍看了他一眼,道:“你什麽意思?”


    李乙迅速接道:“但是近來他們開始接納和尚加入,不僅增加了許多兵力,而且帶來了更多的糧食和武器。聽新加入的和尚們說,這段時間,連官府和軍團也開始針對寺廟。


    “聽聞君州大武帝下了個什麽命令,竟要拆除大武國上千座寺廟,把糧食田地和寺廟全部收入官府!


    “和尚們也沒有生路了,又嫌當兵辛苦,所以除了那些老弱的和尚和尼姑,竟都加入我們起義隊伍,到底自在快活些!


    “於是屬下想,咱們也像他們一樣,不必非要跟和尚們喊打喊殺,接受些年輕力壯的和尚,補充咱們的兵員不說,他們對寺廟又熟悉,將來搶糧占地必能用到,將軍,您說呢?”


    顏將軍沉思了一會,對那四個和尚道:“我先不殺你們,你們先說說,是怎麽當的和尚。”


    那四個和尚走近前來,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領頭的那個和尚道:“顏將軍,貧僧,唉,算了,草民本就是村民,好好的種著地,後來家人生病,花銷了許多,因此欠了債,把地給賣了,租種附近寺廟的田地,成為了僧祗戶。


    “原本想我年輕力壯,起早貪黑,多做幾年就能把田地掙迴來了,沒想到,原來種自己的地,隻需繳納一份官稅,種上寺廟的地後,不說繳納寺廟的稅收比原先翻了個,連帶那些過來征討錢糧的和尚‘孝敬’花銷,稅賦竟比往年重了三倍。


    他的語氣淒苦:“土地上長出來的,一點也沒進自己的肚中,全部貢出去了,自己餓的麵黃肌瘦。和尚們也嚇唬我們,說不交官糧隻受幾塊板子,要是不交寺廟的稅賦,就是造孽業,激怒了佛祖,竟連輪迴轉世的下輩子都搭進去了,少不得要做牛做馬淪為畜生。我們這些村民,平日哪個不多少信點佛,就求著積點陰鷙,下輩子能活得舒暢點,沒想到這輩子都已過不去了。”


    顏將軍聽著直點頭,現在他軍中的這些士兵,誰不是都是這樣活過來的呢!


    那和尚見顏將軍臉露同情,知道有機會,便繼續道:“後來家人的病情漸漸加重,此時又哪裏來的錢糧抵出去看病,因此父母積病死了,留下單我一個兒。


    “雖然我當時也有一個妻子和一對兒女,卻被逼上了絕路,再沒法養活他們了,幾乎要絕後,隻是在家茅草房裏相對苦哭,歎天恨地。


    “後來一個兒時的伴當,聽說在另一處寺廟當差,做了和尚,如今養得膀大腰粗,那些日迴到村裏,腰中滿貫,叮琅琅作響,實在惹人羨恨。”


    顏將軍聽到此處,發出一聲冷笑,那和尚趕緊道:“他聽說了我的苦處,做了個保,把我也引薦到寺廟裏去,因此我也當了和尚,這些年也不知做了多少冤孽事。但有一條,我那苦命的妻子和兒女因此養活得極好。


    “雖然我在寺廟當差,不過無人管束什麽寺規、佛規,我隔三差五地迴家,帶著錢糧,好不快活。


    “更兼方丈是個高僧,懂得一點修行,便教給我什麽功法,我橫豎練不成,隻得了一點皮毛,力氣比旁人大了許多。


    “但如今也不知道什麽世道,說變就變,官府也聯合著軍隊來拆我們的寺廟了。本來有官府的熟人告信,說明日就來,沒想到今日你們就來了。


    “既然橫豎都一樣,索性我們什麽也不要了,由你們鬧去。隻是想到兒女還未長成,妻子多病,隻能求求老爺們,來找點活路。”


    說到這裏,他後麵的和尚也附和道:“將軍,我們也差不多,我們雖是工匠,也是被寺廟的那些僧人逼著幹活,還不給工錢。


    “您聽我這麽說便知曉,原本我們都是苦命的百姓,隻是這世道實在容不下我們。求將軍看在我妻子和未長大的孩子麵上,好歹讓我們入夥。”


    領頭的那個和尚連連點頭:“後麵的兩個師弟都是在城中做過工,對城裏各處都熟,燒殺搶掠也好,替天行道也罷,隻要能活下去,多少也顧不得了!”


    說著便和身後的幾個和尚磕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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