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大師站起來,長歎一聲,了毓丘尼狠狠地抓著手中的拂塵,冷聲道:“了然師兄,我記得長老會議上你說過此事,怎麽還會這樣?”


    了然大師目視著茫茫逃難者,無奈道:“自從本常去歲和一風他們迴來之後,將山下的情況稟告過我。不隻是雲州,其他州境也出現了災荒。


    “我當即與方丈師兄商量,在長老會議上提出要減租減賦兩年,與南宗寺下轄寺廟的所有百姓共度時艱。


    “但是,即便長老會議上勉強通過了,從南宗寺傳遞下來,經過層層別有用心的人篡改,到了村民他們這裏早已變了樣,甚至還惡化了。僅僅南宗寺這一項策略,執行起來層層盤剝,寺廟改革,比想象中更加艱難啊。”


    一風聞言凜然,陷入沉思。


    這時,弘光院一名弟子上前道:“了然師伯,天快要黑了,我曾在山下曆練過一段時間,知道前麵有一個小寺廟可以容身,今晚我們就去那邊歇息吧。”


    了然大師歎了一口氣,點點頭,對著弟子們說道:“把這幾個人帶上吧,說到底,還是我們不對。”


    話音一落,立即有兩名弟子上前把倒在地下的男子扶起來,婦人默默跟在後麵擦著眼淚,一風和秀姑他們把兩個孩子帶上,一起慢慢朝前走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風走在路上,看著往前擠的逃難者,他們拄著拐杖,拿著破碗破罐,攙扶著老人,拖拽著孩子,風塵仆仆,舉步維艱。


    在漸漸昏暗的夜幕下,他們的麵目越來越模糊,身影越來越暗淡,卻沒有多少言語,在這種時候,多說一句話,都是多浪費一分力氣。


    一風想,真的有輪迴因果報應嗎?如果確實存在,那麽他們做錯了什麽?


    吃飯有罪嗎?吃不飽飯還是有罪嗎?他們上輩子做了什麽壞事,要遭了如此報應?


    佛心向善,佛祖慈悲,可是這悲憫如何不能拯救他們?


    一風茫然地朝前走著,在南宗寺裏領悟的功法,普度眾生,拯救萬民,現在看來都是一些虛無的口號。


    他現在才真切感受到,普渡眾生的含義和真實的分量,這現實的分量實在太過殘酷,他甚至連一個孩子都可能救不了,一個家庭都救不了,連散亂在官道四周的餓殍,被野獸分食的屍體都無力掩埋,如何普渡眾生?了然大師的計劃真的能夠實現嗎?


    從官道下來,這是一條狹長的山穀,前麵似乎被陡峭的山石擋住了,沿著一條山穀中的土路往前走,兩邊都是低矮的小山丘,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一座小寺廟就出現在眼前。


    寺廟在一座低矮山丘的半山腰上,被高大樹木包圍,在逐漸朦朧的夜色中,如同一個個高大的黑影對著寺廟張牙舞爪。


    一風等人看去,寺廟雖小,卻十分精致。小寺廟早已點上了燈火,火光璀璨,把小小寺廟點綴得金碧輝煌,精致的琉璃瓦,鮮紅整潔的院牆,來到院門口,院門高聳,院門上雕刻精致的佛花裝飾的門環,鎏金製成,院門上卻隨意寫著“小山寺”三個字,十分潦草。


    引路的那名弟子上前叩響門環,很快便有人過來開門,但隻露出一線門縫,一雙眼睛在門縫裏往外瞧了瞧,開口道:“你們是哪個寺廟的?來這幹嘛?”


    那名弟子道:“我們是南宗寺的,這兩位是南宗寺靈修峰的長老,我們趕路去君州,今夜想在此借宿一晚,快把門打開。”


    那雙眼睛滴溜溜轉了下,道:“你們有度牒嗎?”


    那名弘光院弟子伸進懷中,將南宗寺的度牒遞在門縫裏,一隻白淨的手伸出來,將度牒抽進門縫裏,然後關上院門。


    過了一會,那隻白淨的手將度牒遞出來,那名弟子接過去,準備推開院門進去,院門卻“嘭”地一聲關上了,隻聽見一個聲音對外喊道:“今夜敝寺客房已滿,還請到別處借宿吧!”


    那名弟子一愣,迴過頭來看著了然大師他們,麵麵相覷。


    這時,院裏另一個聲音問道:“怎麽迴事?”


    “一個老和尚和老尼姑帶著一群,一群好像是和尚,好像也不是的亂七八糟的人想要借宿。”


    “有度牒嗎?”


    “有,不過誰知道是真的假的。還帶著一對農家夫妻和兩個娃娃,哪個寺廟的和尚這麽拖家帶口的?”


    門外,弘光院那名弟子還想繼續叩門。但是身後的了毓丘尼冷哼一聲,一股強大的威壓釋放出來,壓得所有人心頭一緊,唿吸都困難。


    此時,小山寺裏麵一個聲音像是感應到了,大喝道:“誰在門外鬧事?!”


    唿啦一下,從院子裏飛出來一個和尚的身影,拿著一把戒刀從寺廟門口上空,對準了毓丘尼直劈下來。


    但是他的人還沒有挨到了毓丘尼身邊,突然就在三丈的上空直直墜下來,“嘭”地一聲,直接栽倒在院牆根下。


    院門裏有人驚唿道:“本明師叔,你怎麽了?”然後一陣乒乓亂響,嘩啦一下院門打開,十幾個僧人拿著各式各樣的刀槍棍棒衝出了院門,還有兩個拿著火把,把了然大師他們紛紛圍住。


    有一個僧人立即去院牆邊攙扶那個本明和尚,扶到了然大師他們麵前,他臉色蒼白地朝寺廟的僧人罷罷手,喘著粗氣問道:“請問大師們是哪個寺廟的?”


    旁邊一個白白淨淨的瘦和尚尖著嗓子道:“本明師叔,他們說是南宗寺的,南宗寺哪有這麽些不倫不類的和尚,還帶著幾個女人······”


    “啪”地一聲,本明反手抽了他一個嘴巴,那瘦和尚一愣,臉上浮現五個鮮紅的掌印,嘴角留下一絲鮮血。然後本明喘著氣跪在地下,執禮向了然大師道:“弟子拜見兩位長老,弟子無知,還請責罰!”


    叩門的弘光院弟子介紹道:“這兩位是南宗寺靈修峰的了然大師和了毓丘尼,我們是前往君州參加論道大會的弟子們。”


    本明慌忙重新執禮拜見。


    了然大師神色嚴肅,淡淡地道:“你是南宗寺弟子?”


    本明道:“弟子從小拜入法相院了法長老門下,因資質愚鈍,修煉至小乘境界便被派往此處,管理大小寺廟七座,今夜在小山寺安歇,多有冒犯。”


    了毓丘尼冷哼一聲道:“先進去再說吧。”


    本明急忙點頭,趕緊讓十幾名僧人放下武器撤迴寺廟,把眾人引到寺廟中。


    眾人一進入寺廟,前麵是一座大雄寶殿,大雄寶殿裏燈火通明,金碧輝煌,與院門之間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全部用上好的青石板鋪就,兩側廂房極多,後院不知如何。


    本明一路將眾人引至緊挨著廂房的齋堂,齋堂裏麵正在忙碌著今晚的齋飯,幾個僧人在裏麵洗刷鍋碗,各種蔬果高高摞成一堆,整整齊齊碼在灶台旁,旁邊的木桌上還有一筐白白胖胖的饅頭,熱氣騰騰。


    那兩個小娃娃登時便哭了出來,吵嚷著要吃饅頭,那對農家夫妻眼中也放出光,忍不住吞咽著唾沫。


    本明倒是機靈,眼睛一轉,立即招唿一個僧人那幾個饅頭送給兩個孩子還有那對夫妻,然後笑著對了然大師說道:“長老及各位師兄們稍待,我讓他們準備最好的齋飯。”


    了然大師罷罷手道:“不用,就吃饅頭吧!準備幾碗水就行了。”


    然後了然大師讓所有弟子找地方坐下,自己隨意找桌子坐下,了毓丘尼坐在他旁邊。


    本明為難地道:“了然師伯,了毓師叔,這樣不好吧?你們遠道而來,總得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了毓丘尼狠狠一拍桌子,那兩個在狼吞虎咽的小娃娃,瞪大眼睛,手裏抓著的饅頭嚇得掉在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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