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鈺帶著兩位護院走了,隻剩下書禮和青衣老者站在湖岸邊,身後湖水如鏡,抬頭圓月如盤。


    青衣老者轉頭看了看書禮,書禮也正在偷偷打量他,和老者的目光一接觸,稍顯尷尬地抬頭去看明月。


    青衣老者笑了笑,對書禮道:“想不想去藏書閣看看?”


    書禮心中一動,眼睛還是沒有看他,卻默默地點了點頭。


    青衣老者轉身往藏書閣走去,書禮連忙跟在後麵。


    隻見青衣老者走到護法陣邊緣,抬手輕輕一揮,身前突然浮現出一個門洞,像是空氣中開辟出來的,中間空,邊緣泛著淡淡銀光。書禮走過去的時候非常好奇地摸了摸,洞口邊緣水潤光滑,涼絲絲的。


    “是不是很有趣?”青衣老者在前麵轉身看著他,“還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吧?”


    書禮點了點頭,說道:“這種白色發光符文,我好像還在哪裏見過。”


    青衣老者撫著胡須,說道:“你應該熟悉。看你的功法境界,應該是這一輩中的翹楚,一般你這個年紀的後輩,是無法抵擋天一神獸的任何一次攻擊的。你剛才雖然受傷較重,但還是抵擋住了它的攻擊,現在雖然你強行壓製傷勢,但能夠行走自如,功力也非一般小輩可比。


    “由此可以推斷出,你在家族中應該有著不低的地位,至少,能夠進出天巧閣。而這個護法大陣,同樣出自天巧閣,與鎮族之寶之一的子母玄珠同出一脈。”說完又轉身往前走。


    書禮恍然大悟,追上前去,問道:“師祖,我不知道這麽叫對不對,父親剛剛叫您長老,怕是不對。”


    青衣老者哈哈一笑:“皆可,老夫出生於書家守護藏書閣的這一脈,連人生都身不由己,名號已經是最不重要的事啦。”


    書禮繼續道:“師祖,最近幾天,在我身上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情,我實在是想不通,所以今夜出來散心,沒想到誤打誤撞到了此處,十分打攪,深感愧疚。不知您是否可以解答弟子的一些疑惑?若能為弟子指點一二,不勝感激。”


    青衣老者轉身停步,打量著他,在他的光頭停留了一眼,說道:“嗯,可以看出你境遇離奇。既然你叫我一聲師祖,那這指點,則無不可。不過,我或許未必能夠解答你的疑惑,咱們先去藏書閣旁的撫鏡亭坐下來再談吧。”


    書禮跟著老者走到藏書閣下處的撫鏡亭,此亭懸於湖上,依傍岸旁,兩端有木板橋曲折通行,亭有雙層,飛簷勾角,雕梁紋木,十分精致。最奇的是來到亭子的二樓,往窗外朝湖中看去,圓月、湖水都如同鏡子一般,從這個窗戶看出去,不論是明月還是水中月,似乎可以伸手可觸,建造此處可謂是匠心獨運。


    青衣老者坐在亭中圓木桌正對窗口的座位上,書禮侍立一旁。腳步聲動,書禮看過去,不知哪來的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書童,端了一套茶具過來,放桌上後默默離開。


    “坐下喝喝茶吧。”青衣老者說道。


    “晚輩不敢。”書禮連忙說道。


    “古人曾言,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我都快二百歲了,這些規矩不守也罷,坐吧。”老人熟練地整理著茶具。


    “師祖,最近我一直心緒不寧,這幾天的遭遇就像是一場離奇的夢一樣,不真實,但確實也難以在現實中擺脫,弟子頗為苦悶。”書禮依言坐下,開口說道。


    “哦,那你先說說你的經曆。”青衣老者說道。


    書禮整理了一下思緒,把從執行“曲革令”遇到了然和尚,到意外刺死自己的師弟,一直到迴到家族,褪去頭上青絲、被眾人指責背叛家族等等事情,一一說給青衣老者聽,希望他能夠為自己指引出一條未來的出路。


    青衣老者靜靜聽著,洗出一杯香茗放到自己和書禮的麵前,自己手握小巧精致的茶杯,輕嗅茶香,慢慢思考。


    一時茶盡,青衣老者把杯子放下,看著書禮,說道:“出生在書家,你應該是從小熟讀四書五經,但是,你可曾對書家的曆史有過了解?”


    書禮一愣,搖了搖頭。


    青衣老者低頭輕撫著茶杯,繼續說道:“書家至今已經有近千年曆史,對於一個家族而言,可謂福澤延綿。但千年前,書家祖先到此地之時,不歸山蒼茫荒涼,山腳下的棲鳳城也隻不過是一個破舊的村莊。說起來,書家也有過最為輝煌的時期,書家先祖原本是大武國朝廷的一家重臣,和聖書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千餘年來,大武王朝帝王更迭,如潮起潮落,似月升月降。大武國出了朝廷,還有許多依附的門派,所羅門、聖書院、佛家南北宗、道家太清門,都是大武國有千年根基的名門大派,互相掣肘,即便互有損傷消耗,依然人才輩出,為王朝重用。


    “然而,從千年前一次變故開始,書家先祖因厭倦了朝堂爭鬥,心灰意冷,舉家遷徙,打算歸隱此處,專心教育,培養書香子弟,傳承薪火。直至書家一位先祖飛天摘星,不歸山的名氣才在大武國傳揚開去。”


    書禮聽得十分專注,因為家人及家族的學院從來沒有如此詳細解釋過家族的曆史,最多不過稍微講一講先祖成聖的輝煌盛景,同感榮耀,其餘的緘口不言,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青衣老者又重新泡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示意書禮也嚐嚐看。書禮端起茶杯,已經微涼,但是一口品過,清淡的茶香沁人心脾。


    青衣老者繼續問道:“那你可知天地聖心訣的來曆?”


    書禮舉著杯子,繼續搖頭。


    青衣老者再抿了一口茶,娓娓道來:“天地聖心訣原是書家先祖從聖書院帶迴來的功法之一,十分符合書家子弟傳習,經過書家多代的傳承,融合無數書家大師的智慧,已經發展成為大武國一流的功法,並傳揚出去,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受惠。孩子,這種影響大武國修煉界曆史的功績,確實足以讓我們引以為傲啊。


    “不過,書家從聖書院帶迴來的功法並不隻有這一種,後麵的藏書閣裏,可以比肩聖心訣的功法還有數種,同時數千年來書家收集整理的外麵的功法數量也十分巨大,這就是為什麽我們藏書閣需要單獨的一脈來守護的原因,因為藏書閣裏藏著的,是我們書家的根基。


    “而其他功法,隻是由我們這個旁支單獨學習練習,書家的一般弟子,都隻修煉天地聖心決。這樣做的原因,傳承藏書閣遺珠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挖掘其他功法之長補聖心訣之短,使天地聖心決更加完美,發揮出更大功效。


    “但因此事帶有極大的風險,因此守護藏書閣的這一脈必須選擇默默無聞,隻專心練功。家族都期盼我們這一脈能夠出現天縱奇才,再出現一個摘星聖人。但即便我們博聞強識,比家族其他人更具優勢,功法深厚,壽元更長,卻依然無法突破聖境,飛天摘星。這是命數使然,不可強求啊!”


    說到這裏,青衣老者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書禮也沉默下來,讓從來沒想到書家還有這些隱藏頗深的隱情,書家,似乎和外麵的世界,有著錯綜複雜的過去。


    青衣老者望著窗前的湖麵圓月出了一會神,迴過神來,繼續問道:“你說你近年來常有機會出山執行任務,那你可曾足夠了解外麵的世界?”


    書禮迴道:“晚輩隻是執行家族的任務,不敢有絲毫懈怠,執行完畢即上山迴稟,對俗世知之不多。”


    青衣老者說道:“俗世?山下是俗世,山上是何世?書家先祖因厭倦爭鬥歸隱此處,本想潛心教育,傳承書香,可沒想到,近千年家族的發展早已超過了先祖們的預期,也脫離了他們預設的軌道。


    “書家人口鼎盛,人一多思想就多,於是一些人開始下山,將山下的破舊小村建成了幾十萬人口的棲鳳城,栽培人手,打造護城軍隊。書家在山下的發展迅猛,經曆短短數百年,在雲州的權勢領域裏就獨占一頭,成為與玄陰派、南宗鼎足而立的重要勢力。


    “有權勢就有互相傾軋、爭鬥,有爭鬥就有流血,有爭鬥就有陰謀和陽謀,陰謀死數人,陽謀死千人。俗?書家從朝廷繁瑣的俗世中脫身,又一頭栽在了雲州的俗權中。何人不俗?”


    青衣老者的一番詰問讓書禮無從辯駁,他甚至無法深想,若是為了權謀鬥爭,這近千年來,書家的前輩和弟子們的手中,會沾染多少鮮血,會造下多少冤魂。


    青衣老者繼續說道:“但是,孩子啊,不俗也不行啊。書家即便一心歸隱,但人口繁衍,乃是天道,人口眾多,則需要的資源更多,無法掌控資源,最終還是將滅絕啊。不僅僅是書家,大武國千千萬萬個門派,包括所羅門、聖書院、南宗寺北宗寺、太清門等等千年巨派,都是為生存著想,才會互相爭鬥,暴亂不休。”


    “就沒有大家和平共處的方法嗎?”書禮問道。


    青衣老者無奈地笑笑:“或許有,但至少現在沒有。”


    他想了一下,說道:“讓老夫頗感慰藉的是,數千年以來,一直有人致力於如何平息戰亂,甚至紛爭,如佛門的一些佛陀,又如道家的一些天師。佛門引人向善,道家道法自然,儒家重建禮教。這世上存在著這麽一些人,即便他們來自於不同門派,有著不同信仰,修習著不同功法,但是他們的目標一致。在佛門佛僧看來,是普度眾生,而在我們儒教看來,是匡扶天下。”


    “那麽,儒釋道的修道之路又有何不同呢?”書禮追問道,他從來沒有深思過這些問題,今夜借此機會,要一問究竟。


    “儒釋道本源相同,於混沌初辟分化,後來者領悟法門,創造功法,以天地靈氣為載體,修行自身,汲取力量,甚至達到無死生,不輪迴。天地混沌,分化天地靈氣,由此無數人吸納天地靈氣修煉,竟漸漸劃分出許多類別,主要為三種:儒家的浩然正氣、佛家的佛力靈氣、道家的陰陽氣或稱真氣。以此為主流,卻分化出大武國大大小小數千的門派,門派間修行理念的偏差又導致長期的紛亂。縱觀曆史,合而劃分,分而爭亂,實在是本末倒置啊。”


    書禮心中激蕩不安,儒釋道,以往在他心中不過是一個模糊的概念,現在已然清晰了許多,他們共同利用天地靈氣修煉功法神通,卻因修煉理念不合而相互傾軋,殘酷鬥爭,這世界,遠比他想象中要複雜。


    他沉默著,青衣老者卻不慌不忙,輕輕品香茗。


    半晌,書禮抬起頭,對青衣老者說道:“師祖,以前我也想著刻苦修行,以待天成,如今以我的切身經曆,結合師祖的解答,了解到世事的複雜,心中再難安寧,如此渾渾噩噩修煉下去,想必是無法造就什麽功績出來。


    “師祖,我想,隻有我像那些致力平息紛爭的前輩那樣,以天下為己任,匡扶天下,拯救黎明百姓於紛爭水火之中,我才感受到此生的意義,也許才會迴歸內心的平靜,才能夠在修煉中有所突破!”


    青衣老者頗為欣慰地笑了笑,說道:“孩子,老夫固守此深山,枉費百歲光陰,也無法找到修煉的道路,直至今天,仍一事無成。匡扶天下,一直是儒教弟子心中最崇高但也最遙遠的夢想。但是,老夫要提醒你,胸懷大誌容易,披荊斬棘實屬艱難,要想弘揚正義,匡扶天下,任重而道遠。雖然你已經受到了佛道的影響,但是路要怎麽走,還是取決於你自己。”


    “那我第一步該如何走?”


    “接受自己,去和這個世界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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